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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6 扰乱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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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吉田一美无可奈何地度过一成不变的一天。

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是快乐的一天。

今天佐藤启作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学校。

田中荣太大声笑道:其实是宿醉啦哇哈哈!

中村公子与藤田晴美拿着附赠化妆品的杂志谈论得兴高采烈。

坂井悠二难得忘记带课本。

看见临时随堂测验当中出现在自己刚好没有预习到的部分而大伤脑筋。

所有人包括他在内,只要聚在一起就会谈论鱼鹰节的计划。

班上所有同学,都一如往常。

虽然快乐,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一天。

白羽惠也是一如往常。

池速人也是一如往常。

终究还是一如往常。

希望有所改变。

不想破坏,但是希望有所改变。

抱持这个人性的愿望,按照昨天所听到的,在与昨天相同的时间,前往相同的地点。

神秘的少年?卡姆辛正在那里等待。

卡姆辛身穿长袖长裤还披着风帽,肩上扛着一根缠着布条的长型武器,由于目前是盛装的黄昏时分,而且还是在大马路上,所以这身打扮看起来相当醒目。当事人悠然自得地踏出步履,完全不把众目睽睽当做一回事,不过他身旁个性内向的吉田却是面红耳赤地垂着头。

(安静一点倒是不错……)

(要是晕倒就糟了……)

卡姆辛跟贝海默特以各自的立场思索着。

他们并不打算让身为一名平凡高中生的吉田一美过度涉入。

这名少女看起来并不笨,然而“这个世界的真相”太过残酷,并不适合让她全盘理解。即便不是如此,人类这种生物向来是非常恐惧并厌恶自己的社会与生活受到任何干扰。

在说出真相之际,对方是否愿意相信,事实上的几率是五五波。

保护一般人的常识铁壁,经常阻止并模糊他们的异常行为与现象,同时也是他们向铁壁内部传递必要情报之际的障碍。就算使其亲眼目睹不可思议的现象,也无法传递至内部……意思就是,有时候甚至会发生亲眼目睹的人类“不愿承认”眼前事实的这种情况。

至于卡姆辛,则不会强行要求对方接受他们的认知。认不认同、相不相信,到头来仍然取决于人类,一旦太过深入,等于造成他人的困扰。然而,以最基本的条件而言,至少必须是能够派得上用场的程度,让对方理解其构造,并产生实际体认才行。

所谓的说明,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引发“必须的功能”,诱发“协助的意愿”的手续。会去烦恼一堆无力改变事情的废物,或将事实与情绪混为一谈而悲伤难过的笨蛋,这两着他们都不需要。

在这样的认知之下,卡姆辛开始向本着个人兴趣而允许其同行的可怜少女加以说明,虽然并肩走在大马路的人群之中,却没有与吉田四目交接,而是藉由只将气息留在身旁的方式。

首先,以轻松的语气向对方解释前提:“这个世界拥有一种生存的基本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存在之力’。”

吉田当然是露出一头雾水的神色:“你是指电玩游戏之类的吗?”

她仍然将卡姆辛等人定位在一般人类的延长线之上。而两人也并为对此刻意订正,继续说明:“剥夺‘存在之力’的吃人魔潜入了这个城市。”

“……”

吉田默不作声。这也难怪,的确是相当唐突的话题。

卡姆辛不等对方表示理解,径自说下去:“不,你不用担心,已经被我的同志收拾掉了。”

“你意思是,有个像是杀人魔一样可怕的人跑到这里来了?”

“那并不是人类……总而言之,那个吃人魔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吃人,所以动了一些手脚。”

“例如,毁尸灭迹……?”

吉田开始参与讨论,这是好现象。

“可以这么说吧,虽不中亦不远矣。”

“是、是吗……那么,是什么?”

看来吉田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所谓的语言,是灌输了说话者的意念,然后从口中说出来的。她开始感觉到,卡姆辛已经超越了小孩子恶作剧的范畴,意思就是卡姆辛所说的这些话完全是出于一己的意志。

“就是名为火炬的装置,那是‘存在之力’的残渣,会伪装成遭到啃食的人类。”

话虽如此,即使明白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可能马上相信卡姆辛所说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说出口的这些事情就像是无理取闹的玩笑话,根本无法打破常识的铁壁。

“火炬会慢慢消耗‘存在之力’,最后在任何人也察觉不到的状况之下悄悄熄灭,意思就是,‘存在之力’一旦消失,就等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这是鬼故事吗?”

吉田虽然从头到尾一直坚持这是想象出来的故事,仍然不断不断努力尝试了解。这也是好现象。

“我们的同志负责解决这种残酷的吃人魔,我的工作则是收拾善后。遭到吃人魔啃食之后的世界,丧失了人与人之间原本应该相互影响的和谐。于是产生‘不自然’的扭曲……规模一旦扩大,很有可能导致可怕的灾难。”

“灾难?”

“实际状况只到出现征兆为止,详情并不清楚……无论如何,众人一致公认那是相当危险的,甚至吃人魔那边也是。”

“呃?”

看来吉田有所疑问,卡姆辛则避免说明这一点。解释得太过详细,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只要说明目前需要说明的部分就够了。

“所以我巡回世界各地,修正并调整扭曲的部分。”

“就是昨天说过,要到处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吉田渐渐凑近两人身边,甚至尝试提出问题:“卡姆辛小弟,那个……”

贝海默特看准了这个时候正是出场时机,于是开口说道:“唔嗯,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没关系,说出来听听看。”

因为他那副老人一般的沙哑嗓音,能够无条件地给人一种安全感。

吉田再次被少年左手腕的奇怪声音吓到,但还是继续开口。针对刚才聆听少年的说明之际所察觉到的可怕推测,隐藏内心所感到的不安,尽可能以简单的口吻说道:“呃……这……卡姆辛小弟,如果说这就是你们的工作,那就代表这个城市已经有很多人被吃人魔吃掉了对不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许多人死掉,变成许多火炬……这种情形很糟糕……对不对?”

听来像是配合小孩子想象力般的简单白话,却处处渗出不安的色彩。而且,问题的内容完全切中核心。

卡姆辛听下脚步,微微从风帽下方露出眼睛。抬望吉田的眼眸,是非常适合褐色肌肤的茶色虹膜。

“呼~嗯,小姑娘,你实在是……”

对于吉田的理解能力之强,他出声表示赞叹。

(比预料中来得更快啊。)

(只要抓到事情的头绪,就已经足够了。)

“卡姆辛小弟,呃……周围……”

由于两人、应该说三人停在步道的正中央,周围的人群一边面露困扰的表情,一边闪避他们。吉田很在意他人的目光,但也不能直接推着卡姆辛走,只能缩着身子。

卡姆辛不理会四周,简单说了一句:“有句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空着的左手在胸前迅速轻轻一挥。从中指延伸到手背相互交岔的绳结发出玻璃珠撞击的叮叮声响。

“……啊?”

吉田吃了一惊。原本只注意他的动作,不知何时他的手心冒出一个小小物体。比少年的小巧手心来得更小的玻璃镜片……?

卡姆辛以拇指和食指夹住镜片上下边缘,以隔着玻璃镜片眺望的动作递到她的面前。

“最近,几乎看不到以这种为主的道具了……你知道吗?”

吉田隔着玻璃镜片凝视卡姆辛的脸庞。看来好像有“度数”的样子。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银边,还附加了熟悉的零件,也就是方面固定在鼻梁的鼻架与鼻垫。

“我在电影看过……是眼镜吗?”

“啊啊,正是如此,这个叫做单边眼镜……你用这个浏览四周看看。”

吉田不明究里,将单边眼镜贴上因在意周围视线而泛红的脸庞。由于鼻垫间隔太大,无法固定,只能拿在手上观看。

于是……

“——!?”

吉田一美的世界,就此瓦解。

卡姆辛再一次说明:“这个世界拥有一种生存的基本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存在之力’。”

透过单边眼镜映入吉田一美眼帘的是——死灵的世界。

“剥夺‘存在之力’的吃人魔潜入了这个城市。”

混杂在来往人群之中的诡异光亮。

“不,你不用担心,已经被我的同志收拾掉了。”

映入眼帘的是,人类。然而,透过单边眼镜的却是,昏暗的火团。

“那个吃人魔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吃人,所以动了一些手脚。”

这个物体夹杂在人群之中,伪装成人类的模样。

“就是名为火炬的装置,那是‘存在之力’的残渣,会伪装成遭到啃食的人类。”

不停摇曳的火苗以正常的标准来看也是毫无生气,缺乏存在感。

“火炬会慢慢消耗‘存在之力’,最后在任何人也察觉不到的状况之下悄悄熄灭。”

忽隐忽现,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在人群之中徘徊不定。

“意思就是,‘存在之力’一旦消失,就等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很想大喊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做假的!然而,她了解那种感觉。

“我们的同志负责解决这种残酷的吃人魔,我的工作则是收拾善后。”

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以前也曾有过这种从体内深处涌现的不协调感与毛骨悚然的感觉。

“遭到吃人魔啃食之后的世界,丧失了原本应该相互影响的和谐。”

单边眼镜当中,有一缕火苗消失了。

“于是产生‘不自然’的扭曲……规模一旦扩大,很有可能导致可怕的灾难。”

另一边的眼睛,却无法辩识出来。

“所以我巡回世界各地,修正并调整扭曲的部分。”

令人战栗的,对于存在与丧失的不协调感。

这个人存在过吗?还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

黑夜开始渗入地平线。

(为、为什么……)

大马路上的人潮目前正处于尖峰时刻。

穿梭在人群之中的吉田一美面露极其憔悴的表情,跟随在卡姆辛身后。右手扶在卡姆辛肩上,藉由他支撑自己。左手紧握着那个名叫“杰塔托拉”的单边眼镜。

(为什么……)

岂止步履蹒跚,吉田还拖着不停颤抖、随时可能瘫软的脚步,感觉骨头仿佛消失了一样,只觉得四肢无力的身体勉强依靠着卡姆辛得以站立。不过,她还是无法对他表示感谢。

(为什么……)

卡姆辛的肩膀看来细瘦,但体内充满强劲的力道。掌心隔着衣服却可以感受得出来。

少年是个可怕的存在。

现在可以明确体验到这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

内心不知第几百次的疑问,终于化为即将中断之前的颤抖声音脱口而出。

吉田“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她感觉不到熄灭的火炬,“好似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从头到尾只能感应到那股诡异的不协调感,由于是透过单边眼镜跟自己的肉眼两者同时观看的关系,才会产生那种感觉。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无法承受持续凝视那幅景象的这个事实,以及藉由卡姆辛的说明所产生的诡异体认与理解。

“这是真正的事实”。

听见少女发出的说话声,卡姆辛从风帽下方,头也不抬地淡然答道:“很抱歉打乱了小姑娘的精神平衡机制,然而必须确实感应到不协调感,对我们才会有所帮助。见小姑娘聪颖过人,所以一时大意,做事的步调略显冲动,非常抱歉。”

“呼嗯,我也向小姑娘道歉。”

即使处在人群之中,贝海默特也满不在乎地开口说话。

“不过,藉由我们的……当然,也包括小姑娘你在内哦……我们的工作,可以大幅降低吃人魔锁定这个城市的几率。尽管怨恨我们……当然,只有卡姆辛跟我而已,尽管怨恨我们没关系。”

接下来,卡姆辛态度严肃地接腔:“不过,希望小姑娘可以协助我们。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小姑娘着想。”

“……可是,那些、那些……”

吉田双肩打颤,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事实上,如果不是身处人群之中,可能真的会哭出来也说不定。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害怕得无法正视这个“世界”。单就没有当场昏倒这一点,以平时的她来说已经近似奇迹了。

她看见了……

“这个世界的真相”。

看见了毫不知情生活着的地方的危险性,以及遭到灾难重创的伤痕。

看见了因吃人魔而丧失“存在之力”的人类遗骸。

看见了徘徊在街道上,燃烧着昏暗诡异火焰的代替品。

看见了大量混杂在人群之中,于无人发觉的状况下持续度日的残渣。

看见了总有一天即将燃烧殆尽,消失无踪的牺牲者。

那是火炬。

吉田一美看见了。

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事实有如可怕的传染病侵入她的体内,让她全身不停颤抖。

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无法明确表达情绪。

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何感想。

卡姆辛对着她说道:“……我说明一下昨天向小姑娘询问住址的理由好了。”

该不会是什么另类的推销手法吧?昨天是这么认为,心想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而接下来的说明几乎要粉碎吉田的心。

“小姑娘请你放心,你的家人全部安然无恙。”

对他而言,这是为了安抚少女目睹眼前景象而受到严重打击的精神状态,为了适度降低危机意识所采取的因应措施。

然而,吉田却因此产生另一个层面的恐惧感。

安然无恙这句话无非是代表了另一个相反的可能性。卡姆辛这番话在她听来,并非现在目睹的“别人的世界”,而是对于家人朋友与亲近的人所居住的“自己的世界”的一种侵略。

“对于我们擅自私下确认的无礼行为,在此向你道歉。不过,如果你的家人之中出现火炬的话,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能算数,必须再另外寻找愿意接受这个说法的引路人。到时候,你只会觉得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如此而已。一开始我们就说过,寻找引路人的过程是最辛苦的。”

原本是避免对方受到打击才会出言接腔,结果出现的全是反效果。对于这个现象早已习惯的卡姆辛显得冷淡无情、不以为意。

这番话强烈冲击着少女原本已经十分脆弱的内心。

(我真是个大傻瓜!)

吉田一美打从心底后悔不已。

(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早知道不要理会“昨天那个奇怪的少年”就好了。

怎么一来,自己现在就会留在原来的地方。

预习明天的考试。

阅读喜欢的小说。

帮妈妈准备晚餐。

边折叠洗好的衣服边看电视。

可以留在原本应该做这些事情的地方。

(为什么,我要站在这里?)

或许可以改变烦恼的自己也说不定。

或许可以抓住机会也说不定。

抱持这种些许的期待与天真的决定一脚踏进,才明白这个世界太过骇人,付出的代价太过庞大。她完完全全、理所当然没有办法按照卡姆辛所说的那样坦然面对。

吉田似乎喃喃自语一般询问道:“为什么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

不知不觉,开始对他使用敬语。与其说是表达敬意,不如说是表露恐惧。

受到询问的卡姆辛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允许这种事,当事人也不会取得任何允许,只是刚好有个动机想这么做,并且拥有足以达成的力量罢了。)

即使内心已有答案,却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对世间大到难以承受的不如人意避而不谈,仅提供微不足道的一时慰藉:“从这个城市的扭曲推测,大部分的火炬已经熄灭了。原本的数量比小姑娘你看到的来得更多,那个吃人魔已经被我们的同志歼灭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吉田对于这个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不过卡姆辛却佯装没有发现。在他看来,并不觉得有继续给予她情报的必要。

事实的认知手续已经完成。

因此再继续下去是毫无意义的。给予越多情报,反而越是加重她的烦恼与痛苦。若是这么做导致她陷入自闭状态,妨碍自己完成使命,那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造成知道得越多反而害处越多的困扰。

(“为了双方着想”,必须确实完成使命才行。)

冷不防,停下脚步。

“!”

吉田也停下不听使唤的步伐。

这个信号代表:他准备再次在大马路上采取已经进行数次的作业。

他以严肃的态度向脚步仍然不稳的吉田说道:“请你站远一点,小姑娘。”

吉田也颤抖着点头,并遵照指示行动。因为对方的语气不容任何违抗。

卡姆辛确认吉田后退数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似乎完全不在意还有其他往来的行人。

接着,蓦地将扛在肩上的那根缠着布条、又长又粗的棍棒瞬间举至身前的半空。

“——喝!!”

随着锐利一喝,手抓住棍棒,像是往下方掷标枪一样,将棍棒的下端插进路面。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路面的柏油凹陷,形成一个与棍棒直径一模一样的圆形。

吉田在这项作业一开始就明白,这跟棍棒的确是扎扎实实的实心铁棒。一开始在路上四处走动之际,她便战战兢兢地询问这根棍棒究竟是什么。

“啊啊,这是鞭子。”

对方是这么解释的,可是根本无法弯曲,最重要的是过于*。

“目前已经不是武器,而是身为调音师会使用的标记工具,很适合收纳我全部的力量。”

由于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吉田并未一直缠着他要求说明。当然,也是因为目前的状况并非适当时机。

而这项作业现在……

“啊啊,这么一来,终于结束了。”

语毕,卡姆辛抽起棍棒。四周的人群被声响与动作吓得倒退数步,他则是完全不予理会。为了完成一己的使命,他的对象仅是针对那名少女。

“这么一来,再加上昨天设置完毕的部分,应该没问题才对。”

“……”

“想请你帮忙的是接下来的部分……准备好了吗?小姑娘。”

“尽管放心好了,等到这项作业完成,至少在你这一生当中,吃人魔绝对不会再来攻击这个城市。”

吉田打从心地害怕这两人。语气虽然温和,却让人感觉在更深一层似乎隐藏着什么含义。这令她感到十分恐惧,却无法逃之夭夭。

现在亲眼所见、内心感受到的现实就是这样。

因此,她只能祈祷贝海默特所说的话能够成真。

没错。

祈祷,这是力量微不足道的她唯一仅存的慰藉。

经过数分钟之后。

吉田的身影出现在御崎市车站附近的高楼屋顶。她将扁平的书包压在裙子前面,让两者不受高处的风吹袭。

她稍稍环顾四周,专供出入的大门装设了看起来非常坚固、紧急专用的箱锁。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般人不能随便进出的场所。

然而,自己现在就站在这里。

吉田有些恍惚地感受自己现在的状况。与卡姆辛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已经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的经验了。连惊讶的情绪也处于消耗殆尽的状态。

大约十秒钟之前,在卡姆辛的带领之下走进没有人烟的小巷,贝海默特随即以泰然自若的语气说道:“小姑娘,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基于各种层面的恐惧,吉田按照他所说的闭上眼睛。

突然间,全身可以感受到整个环境冷不防震动起来的感觉,以及扑打在脸上的风,少说有云霄飞车飞降而下之际的数倍。

就在即将失去知觉之际睁开眼睛,回神一看已经站在连边缘的栏杆也没有的高楼屋顶上。

最简单的,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也就是能认为,她是飞上来的。

伫立在一连串不合常理的状况面前,御崎市的景观在她的眼下拓展开来。

正下方可以看见大马路,路上的车辆有如玩具一般,闹区的繁华景象看起来宛若流动的沙子一样。转向旁边一看,可见御崎市车站与两端延伸而出的铁轨,正对面就是忘也忘不了的,与池速人第一次约会的御崎中庭?拱廊美术馆——(——咦?)

刚才突然间,觉得有种既视感。

正确说来,好像在哪里遇过跟现在感应到的类似的感觉……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从正在努力回忆的吉田略后方,冷不防传来卡姆辛的声音。

“!?”

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如同倒抽一口气那般的惊呼,让正欲回想起来的情景顿时消失无踪。回过头来的吉田从忘我的沉思之中,被拉回卡姆辛两人身边的残酷现实中。

“你不要紧吧?小姑娘。”

“该不会有惧高症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吉田回应他们关心的话语,同时也感受到害怕。她已经无法按照字面,直接接受两人所说的话。反而从他们的关心当中,感受到一股从根源支撑着他们的庞大存在,这样更是加深她的恐惧。

企图隐瞒内心的想法,但也明白一定会被识破的同时,她询问两人:“不是应该到各处去修复出问题的地方吗……?”

“啊啊,这么说也是没有错,但只是一种譬喻。藉由直到刚才做好的标记,可以让小姑娘你自由自在感应这个城市。”

“?”

面对一脸纳闷的吉田,卡姆辛摇头回应。

“啊啊,对了,总而言之,或许可以尽快进行作业也说不定。”

“唔嗯,小姑娘。”

贝海默特按着要说的话,吉田刚才已经听过一遍了。早有种预感他会这么说。

“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吉田因为太过害怕以及伴随而来的满腹狐疑,所以这次并未闭上双眼。

卡姆辛并不以为意,随即拿下披着的风帽。身后编成一条发辫的黑色长发随着高处的风不停飘扬。

“!!”

这时吉田才第一次看清卡姆辛完整的面容。

整张脸伤痕累累。除了披着风帽之际仍然可以看见纵切过下巴边缘与上下唇瓣的疤痕,年幼却端整的脸庞还有着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伤疤。其中,一双拥有茶色虹膜的眼瞳散发出炯炯有神的光彩。

“所以刚才不是提醒过了吗?”

卡姆辛以沉稳的语气告诫做下无谓选择的少女,“但是理所当然的”,他并未重新披上风帽。单手轻轻挥动缠着布条的棍棒,就宛如魔法师的魔杖,又像是指挥家的指挥棒般。然后像是顺便一样继续说道:“就是担心吓到人,才会遮起来。”

“其实可以完全治愈,这小子就是不听劝。”

贝海默特带着莫可奈何的语气笑道。

“可以治愈……?你是故意留下可以消除的伤疤吗?”

面对吉田显得迟疑的问题,卡姆辛语气爽快地回答:“啊啊,这是我战斗的回忆,我们的身体原本不会产生任何变化,但是藉由与人往来交手之际……最后将这些事物铭记在心,因此自然而然留下了回忆。长久以来的战斗经历当中,也累积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

吉田对于日积月累的威严,顿时心生与恐惧相同程度的敬意。突然间,有种熟悉的感觉。刚才在眺望风景之际……

(到底是什么呢——啊!)

想起了那段原本细小微弱,随即转为清晰的回忆。

与池速人第一次(其实也只有一次)约会之际遇见的那为老绅士。

仰望在黑暗中散发光彩的彩绘玻璃……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悲伤背影。

跟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感觉很相似。

(这个城市遭到吃人魔的肆虐……难道……不会的!)

那为正直的老绅士绝不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虽然只是在内心侮蔑了对方的形象,吉田也觉得很内疚。而且,由于那为老绅士的气质跟卡姆辛很类似……

(对了,或许他就是卡姆辛所说过的,打败怪物的同志也说不定。)

于是做出与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

接着她又想。

自己不经意擦肩而过的、相遇认识的人们当中,有值得尊敬的人、有吃人的怪物、也有被变成火炬的可怜人,这些人曾经混杂在一起……不,现在也是混杂在一起。世界不仅广大辽阔,而且深不可测。

“那么,这次真的准备开始了。”

卡姆辛对准她,轻而易举地以单手挥动质感与他的矮小身材完全不搭的粗长棍棒。

突然间,他的周围涌现褐色火焰。

“呃!?”

这道褐色火焰袭向虽然感到害怕却全身僵住、瞪大双眸的吉田。她将书包仅仅抱在胸前同时闭上眼睛,整个人缩成一团。

“——!!”

就在内心的恐惧超越极限,即将大叫出声的前一刻,作业结束,顿时安静下来。

“感觉还好吧?小姑娘。”

卡姆辛仿佛询问热水温度如何的温吞语气传入耳际。

“要是感觉害怕或痛苦,我们会立刻让你出来,尽管告诉我们不用客气。”

再加上贝海默特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环顾四周,才发现整个视野埋没在一片猛烈燃烧的褐色火焰里面。从火焰之中可以隐约看见再次将棍棒扛在肩上的卡姆辛以及屋顶的风景。

(火焰在屋顶燃烧……不对?)

自己的身体正飘浮在由火焰包围而成的空洞当中。她似乎就待在一个外观看起来像是胶囊或球体形状的火焰当中(其实所谓的火焰胶囊是呈现跳动的心脏外形,不过她自己看不见)包覆着她的炽盛褐色火焰摇曳着激烈却温和的斑斓色彩。

“这是什么?”

一边开口的同时,语气之中也警戒着会不会呼吸困难,不过处在火焰之中的感觉就跟平常在外面一样,完全没有影响。仔细一想才发现到,根本不觉得烫。

卡姆辛隔着火焰轻声回答:“啊啊,这个叫做‘卡达修的心室’……不过,详细的说明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总而言之,既然身体与健康状态没有影响的话,就可以开始了。”

“……好、好的。”

吉田不明就理地答道。她对于笼罩自己的褐色火焰这种梦幻景象的赞叹,竟然胜过了卡姆辛他们所担忧的处在密闭空间的不安。不但不觉得灼热,甚至有种充满奇妙温暖的安全感。

此时……

外围突然像是入夜一般暗了下来。

(感觉就像飘浮在夜空一般。)

还不等吉田对于这个状态感到不安之前,构成“卡达修的心室”的火焰开始勾勒出不计其数的细小漩涡。很快的,每个小漩涡往中心凝聚,化为一群光点。

“哇、啊——————?”

不知不觉,吉田已经飘浮在由褐色星星所形成的小型天象仪当中。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了数秒钟,在这个星空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形状。

“这是……地图?”

“一点也不错,虽然可以直接以肉眼观赏,不过闭上眼睛以全身去感觉也别有一番风趣。小姑娘你现在要以我们在各处设下的标记位中继站,去感受这个城市的存在的流动。”

在卡姆辛说明之际,吉田乖乖依令行事。因为自己周围的景物实在美得让她足以克服原先的恐惧而愿意遵从指示。

(……以全身……)

仅仅借助语感,按照说明试着感觉。周围宛如从内部观看透明的地球仪一般,浮现出御崎市的全貌。

(好漂亮。)

并非以肉眼观看,而是内心如此认为。

透过卡姆辛设置的标记,吉田可以感觉到。御崎市这个世界的存在充满了“原本拥有”的和谐美感。然而……

(啊?)

在这个美丽的和谐之中,有股奇怪的流动与沉淀现象。

少女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并且身为和谐现象之中的一分子,可以感受到在原本的外观与流动之中,夹带着许多不协调感与失落感。

凹陷。

失去。

中断。

(啊啊,原来如此。)

许许多多原本应该存在的事物消失得无影无踪。由于这些事物的消失,原本应该密切维繁的事物、紧紧缠绕的事物、牢牢支撑的事物,全部飘浮在半空或者半途扭曲变形。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扭曲……”

可以感觉得到。

正因为她是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存在”,因此身为调音师的“盛装的骑手”卡姆辛以及“不拔的尖领”贝海默特,才会要求她协助他们进行工作。

“啊啊,你可以感觉得到吗?就是这样没错,小姑娘。”

“哎呀、哎呀,这下子,调音的工作终于有着落了。”

卡姆辛与贝海默特以放松的语气说道。

从这个略显松懈的声音一隅,一股微弱却鲜明的情感……

如同令人发麻的电流一般,不经意流向吉田。

(这是……?)

吉田感觉这股情感跟自己现在感觉到的很相似。仿佛自己就是“名为御崎市的生物”,内心对于失去的和谐与存在感到悲伤……很相似,但规模来得庞大许多。

那就是他们两人所抱持的心情。

从表面上漠不关心、满不在乎的态度完全感受不到的……

深沉的叹息与浓烈的哀愁。

那是透过将吉田一美所在的御崎市当做“全世界”这种无法想象的规模,才能感受得到那股深不见底、永无止尽,深沉、浓烈的叹息与哀愁。

而且他们内心还有一样是吉田所没有的,比起这股情感来得更为强烈的事物。

怀抱着叹息与哀愁……

仍然继续勇往直前的……

坚定决心。

(明明感觉十分痛苦难过……为什么……)

那是透过象征卡姆辛他们自身的火焰所产生的“真实的共鸣”。

吉田无法理解这个原理,她只是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事实。

感觉到他� �足以跨越负面情感的力量。

(如此空虚,甚至感到无能为力的行动,不断、不断地?一直、一直地、持续、持续地进行着?)

在永无止尽的当下之中前进,如同苦行一般的步履。

她可以感觉得到。

不能停止,只能往前的步履。

(不管怎么样,就是无法结束……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纳闷不解的她,这次听见了卡姆辛本人的声音:“小姑娘,请你努力保持和谐的想象。”

“是,是的。”

他的声音已经感受不到刚才的叹息、哀愁与决心。

一贯温和却令人心生畏惧的声音。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种感觉呢?

(我明白了……那是卡姆辛真正的内心。)

吉田终于恍然大悟地心想。

卡姆辛跟贝海默特长久以来持续感觉到,自己现在所感受到不计其数的失落与悲伤,而且已经能够坦然接受。明知道无能为力,却不因此绝望,在漫长的时间中,持续不断地进行调音工作。这正反两面的心情,正是自己所害怕,却是从根源支持他们的庞大力量。

于是再次心想:(好可怕。)

那是在面对过于庞大的事物之际,感觉自己微不足道的恐惧。

“小姑娘?”

“是的,马上开始。”

吉田连忙按照说明行事。

(和谐的想象。)

与卡姆辛他们用一种类……虽然非常微弱,但可确实感受到其中的叹息与哀愁,以此为动力来源,在内心强烈地、真挚地回想失去的和谐画面,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家乡,平常从来不曾描绘过的“家园”的模样。

宛如在打拍子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脑海不断描绘自己所看过的和谐画面。

(这个城市是我从小到大,最重要的家乡。)

父亲、母亲、弟弟。

房间、走廊、楼梯、客厅、厨房、浴室。

玄关、篱笆、大门、人行道、红绿灯、十字路口、大马路。

围墙、校门、鞋柜、走廊、教室、洗手间、游泳池。

池速人、白羽惠、坂井悠二、佐藤启作、田中荣太。

商店街、大铁桥、真南川、美容院、展示橱窗、车站。

只走过一次的道路,常常去用餐的闹区,令人却步的娱乐街。

街上随处可见的小鸟装饰、暑假前夕的鱼鹰节、河岸边的烟火大会。

回忆不断扩大,不断衔接、缠绕出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城市风貌。

这幅情景渐渐融入内心所感受到的和谐流动之中。

不必说明,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因为是自己生长的城市。

其中,这个情景的一端重叠在内心所感应到的悲哀的扭曲。

(啊……)

围绕自己的地图,产生变化了。

不是地理位置或结构,而是外观朝着原有的方向变化。

扭曲以排山倒海之势,不断贴进并恢复成自己所描绘的画面。

一回过神来,内心所感受到的家乡,已经成为“拥有原本风貌的全新城市”。原本的扭曲、不协调感消失了,变成令人怀念又感到温暖的家乡。

那是一种美妙又熟悉的奇异感受。

“小姑娘,你做得非常好。”

语气温和的严肃声音传来。

“唔嗯,非常好,这个想象很温暖。”

两人坦率的夸奖让吉田有些开心。

此时,冷不防的,周围刚完成的全新御崎市景象,仿佛冻结了一般凝固不动。褐色星星再次燃起火焰,恢复成原来的火焰胶囊,周围的黑暗也整个褪去,再度恢复成与卡姆辛两人同在的屋顶风貌。

接下来,火焰被吸进卡姆辛伸出的左手手心,吉田的脚底触及屋顶。

风再次吹拂。

“谢谢你,小姑娘,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唔嗯唔嗯,只要在今天之内,将你帮忙完成的想象画面编写成自在法,明天就可以调整并矫正这个城市的扭曲,如此一来就没事了。”

吉田从不可思议的感觉清醒过来,无法置信地望着两人气定神闲的模样。怀抱着那么深沉浓烈的叹息与哀愁,却还能够如此屹立。

无法明白、无法想象、无法理解。

“——为什么?”

吉田不自觉地脱口说出内心的疑问。

“啊啊,有什么事吗?小姑娘。”

听到回答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话说了出口。

“呃!?啊,那个——”

没什么。

吉田正想这么说。

平常的话一定会这么说,避免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让对方得知自己的想法,拒绝得到否定的回答。

不过,今天的她有点……对本人而言是很大的不同。

她觉得,他们所引发的奇妙现象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现在,位在自己眼前的事物——完全从根本推翻常理、不可思议地存在,历经恐惧与后悔,没有想到最后会接纳的心——不正是“促使软弱的自己往前踏出”,“给予自己勇气”的所谓“契机”吗?

吉田一美受到诱惑驱使,也就是一种为了摆脱自己的软弱而寻求坚强之人的助力,可说毫无任何意义的行为诱惑。卡姆辛与贝海默特……他们这种无可比拟的强烈存在所带来的“改变自我的捷径”的诱惑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吉田无法克服这个诱惑,也不打算克服,非但如此,她对于这个诱惑毫无自觉。

似是依赖一般的呐喊从口中冒出:“为什么能够……明明已经确定在自己眼前的是‘绝对无能为力的事物’,为什么还能够继续面对呢?为什么——!?”

“……哎呀、哎呀,又同步了吗?”

“呼嗯,算了,也不能怎么办。”

两人语带困扰地说道。卡姆辛纵向划过伤疤的嘴唇勾起略显苦涩的笑。

“这样真糟糕……难得一次,不小心‘流到’对方那边去了。”

“跟‘原本的用途’完全相反。”

吉田继续询问。

试图寻求解答。

“求求你们,请告诉我。”

为什么他们不像自己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就此打住,反而还要继续往前呢?吉田很想了解这一点。

两人沉没了半晌,思索着少女如此坚持的含义,终于明白那是因为她将自己的烦恼投射在他们流露而出的情感,对于两者悬殊的不同而心生羡慕。

卡姆辛为少女的软弱感到悲哀,却也因此以强硬的语气回问:“如果是对于事情的具体因应对策,而非抽象敷衍的高谈阔论,那我就回答。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怎样地无能为力如此烦恼?”

说话方式极其实事求是,充满火雾战士的一贯作风。

“呃——因为……那个……”

经这么一问,吉田顿时气势全失,垂下头来。

从激情中清醒过来,重新思考之后,对于自己所抱持的“具体”问题微不足道的程度感到惭愧不已。应该如何面对身负矫正遭到吃人魔破坏世界的这个重责大任的卡姆辛与贝海默特说出:“我不敢对同班同学池速人说喜欢他,所以很烦恼。”

当然,在自己的日常生活当中,这的确是最高等级的困难没错,然而对着这两个人提出这个小题大做的问题,实在是不恰当又很丢脸。

正当她思及此——(——啊!?)

蓦地惊觉一件事。

应该说,思考范围触及某个可能性,让她心头一凛。

一直到刚才为止,为什么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呢?大概是因为从卡姆辛那里听说家人平安无事,所以潜意识地认为一切都安然无恙吧?正常说来,既然“数量那么多”以几率而言,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绪方同学、晴子、笹元同学,中村同学、谷川同学……)

不敢想象。

一旦确认之后,得知已经无法挽救的事实……

(坂井同学、佐藤同学、田中同学……)

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为什么要开口询问?

刚才的激情完全消失,全身血液反而化为冷水一般,不停打颤。

(怎么办?)

“小姑娘?”

卡姆辛对于少女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感到不解,于是再次询问。

(小惠……)

吉田的脑中接二连三浮现熟识的同学与朋友。

于是,思绪来到最不可收拾的局面。

(该不会……)

吉田几乎是跳起来一般反问:“怎么办?卡姆辛!!”

“?”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想到!?怎么办!?”

“冷静点,小姑娘。”

卡姆辛走近,来到方寸大乱的少女面前,伸出戴着串有玻璃珠的绳结的左手做出握手的姿势。

吉田放开手上的书包,这次真的是想寻求依靠,以双手握住卡姆辛瘦小却充满强韧力量的手。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

内心完全没有思及还有一线希望,吉田脸色转为苍白:“‘池同学他,池同学他’!!怎么办!!”

卡姆辛两人这下终于确实掌握导致这个动摇的来龙去脉。

“因为在烦恼‘这件事’,所以……是这样吗?”

“呼,嗯……原来如此。

吉田在慌乱之中,以额头抵住握着的卡姆辛的手。伏下脸庞所希求的是抚慰的言语,是安心的保证,是挽救的方法。

然而卡姆辛不假思索地表示:“这我们也无能为力。““——”

面对哑口无言的吉田,贝海默特继续接腔:“就算知道小姑娘你身边的朋友有人是火炬,我们也无能为力。无法让对方恢复原状,一旦‘火炬’消失就等于一开始即不曾存在过。也就是说,完全从小姑娘的记忆消失。这是我们无可奈何且无能为力的。”

“怎么会……”

吉田全身无力得几乎要瘫坐在地,卡姆辛以一只细瘦手臂及时稳稳支撑扶住。从一道伤疤纵向划过的嘴唇中吐露的的事实而非安慰:“不过,并非火炬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你的家人目前全部平安无事不是吗?”

“可是……”

贝海默特不让她继续开口:“小姑娘,我教你一个对你而言最好的方式。那就是当做没这回事,继续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有也好,没有也罢,你是‘绝对不可能察觉出来’的。这么一来,我们的事情也会在日常生活与时间流逝当中渐渐埋没。”

“……可是——”

池速人或许会消失,自己会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完全不会察觉到也说不定。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残酷,当然,如果不是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但不加以确认的话,也是同样地残酷。

“我该怎么办……我想……确认池同学……可是,这么一来……如果……”

“小姑娘。”

卡姆辛开口。

在这名低垂着哭丧的脸的少女头上,落下一道像是规劝人性孩子般,听起来温和却严正的声音:“我不喜欢说教,但是要告诉你一个相当悲惨的故事。”

“呃……?”

卡姆辛断断续续地开始述说:“很久很久以前——”

吉田从他的口吻当中感受到一股严肃,于是静静聆听。

“某个终年炎热的国家,有一名称为神童的王子。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勇敢的英雄。有一天,他与父王一同前往邻国出征,就在这个时候,遭到在战争背后啃食能力优秀之人类,并以企图延长人们苦难而引以为喜的怪物袭击。”

“王子在过去曾有因遭到父王的妃子所嫌弃,而被囚禁在地牢的经验。当他徘徊于生死边缘之际,开始感应到‘存在之力’,因此他可以察觉出怪物的力量,以及怪物准备攻击国王的行动。不过,王子仍然挺身对抗怪物。”

“然而,怪物说道:‘可爱的王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多亏我「吃了妃子,救了你一命」。现在好心想吃掉国王,让你成为英雄。我已经吃掉敌方的国王与将军了,接下来只要你下令:「前进」就可以「实现愿望了」。’……王子当然也知道妃子的事。但是,他依旧砍向怪物。”

“即使国王受到妃子唆使将自己关进地牢,对于王子而言,国王仍然是他的父亲。不用说,王子败给了怪物。就在即将遭到啃食的当头,王子听见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我专门惩治吃人魔,你愿意舍弃一切,成为我的器皿吗?相对的,我会赐予你惊人的力量!’……‘舍弃一切’这句话让王子有种不祥的感觉,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声音的提议。”

“于是王子获得了神奇的力量,而且加以施展驱逐了怪物。王子以为这样终于可以成为英雄,因为他拯救了父王、拯救了国家、赶走了怪物。岂料,王子对着国王说话之际却大感错愕。”

“国王忘了王子,士兵们也没有记得王子。不再是王子的他听见自己体内那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对他说道:‘你不是已经答应舍弃身为人类的「一切」吗?这不就是你的希望吗?’……他遭受严重打击,然而他还是赶跑了可能会继续吃人的怪物。”

“为了追捕四处逃窜的怪物,漫长的时间以来,他在宽广的世界四处游荡。找出怪物的同伴将之打败,并追问其去向。游荡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段期间,他的父王驾崩、数代之后国家灭亡,其后建立的国家还有之后的之后,每个国家都灭亡了。就这样经过数百年,他终于找到了怪物。怪物说道:‘啊啊,真高兴遇见你,可爱的王子。’……相隔数百年之后,他遇见了知晓他原有身份的怪物,但他仍然选择一战。”

“激战的结束,他歼灭了怪物。临终之前的怪物说道:‘啊啊,可爱的王子,你攻击杀了妃子、救了你一命的我,又自己破坏了我为你准备的英雄美梦,奉献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消灭最后一个知道你还是人类之际身份的我,「你为什么总是在做傻事呢」?’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他如此回答。”

“……‘我一向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决定,现在选择的也是我认为最好的决定。’……于是怪物又道:‘那你这次一定「也会」后悔。’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他仍然如此回答。”

“……‘就算如此,我还是会选择我认为最好的决定。’……”

卡姆辛说完,做了结论:“故事就是这样。”

吉田将原本贴在他左手的额头抬起。伫立在夕阳与微风之中的“王子”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王子不断做出选择,直到现在也一样。做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决定,就算明白那是徒劳无功,就算知道自己在做傻事。”

经过漫长岁月的相处,不仅身体连心灵也相契合的“红世魔王”……“不拔的尖领”贝海默特,接在卡姆辛这番话之后说道:“那么小姑娘,你做好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了吗?拒绝埋没在安稳之中,自己主动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决定,你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个结果吗?”

“……啊。”

感到对方的左掌似乎要放开,吉田松开双手。她受到驱使站在对方面前,俯望着矮小的卡姆辛,然而,瘦小的身影凝结着力量与岁月。

他冷淡无情、满不在乎地表示道别之意:“啊啊,还有,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你选择了,我想之前已经说过,我们在明天调音结束之后,就要离开这个城市,无论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做,从此以后我们也不可能在此碰面,所以最后希望你忘记这一切。”

“唔嗯,这一点之前也说过了,只要扭曲现象调整回来,至少在这辈子当中不会再遇到吃人的怪物,我们有许多同志目前仍然不断追捕吃人魔,你尽管放心。”

贝海默特感应到对方仍然留在这座城市,但由于不想牵扯太多,于是刻意隐瞒,开口说出让她能够宽心的话。

听见这个事到如今才临时想起来的说明,吉田感到焦虑不安。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了。

“明天?不、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吗?”

吉田吉天在意的不是卡姆辛本身,而是害怕能够给予自己解答的人即将离开才会这么说。

“啊啊,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卡姆辛固然感觉得到吉田的依赖,仍然如此冷酷表示。一旦有所牵扯,对任何一方都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再加上,其实这阵子在外界宿听到关于一个以脾气古怪闻名的“魔王”正企图干扰调音工作的传言。工作也好、停留也罢,一旦时间有所拖延,就各种层面而言都是相当危险的。当然,这些事情是不可能告诉牵扯不得也应付不来,甚至不能理解的普通人类吉田。

(理解……啊啊,对了……)

蓦地,他从刚才借给这位怯懦少女的某项物品,想到一个提议。

“啊啊,那么小姑娘,就这么办吧。”

“啊,什么事?”

面对紧张的吉田,卡姆辛以一贯温和又严正的态度出示选项:“我把单边眼睛‘杰塔托拉’再借给你一天好了。至于要不要使用,就让小姑娘你自己选择。看你是认为很有可能平安无事,所以决定使用,以求心安呢?要不就是,到最后忘得一干二净,徒留当时的懊悔呢?”

“唔嗯,我们已经建议过了哦,不要使用比较好。所以接下来是由小姑娘你选择‘自己觉得最好’的方式。”

吉田低下头,与口袋中的物品进行一番搏斗。

干脆现在马上还回去好了。

的确正如他们两人所说,变成火炬的人类因为丧失“存在之力”而死去(吉田自然而然如此认为),也会从周遭人们的记忆中小时,那么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去确认是不是火炬,让自己持续烦恼到对方死亡为止。什么都不知情反而比较快乐。两人的说法是正确的。

但是,有没有必要、是不是正确,这些道理对于目前的她而言并不是问题所在。

(如果,在不知不觉间池同学消失的话?)

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坐立难安,这个心情才是重点。

(可是,爸爸、妈妈还有小健都平安无事……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也说不定……可是,既然这样也不是非确认不可……)

游移不定的心无法马上做出解答。

手没有从口袋当中伸出。

只是用力灌注意念并紧紧握住。

两人在吉田回答之前做出决定:“那么等明天调音结束以后立刻碰面……对了,就跟今天相同时间,相同地点。”

“呼嗯,这个城市正好在举办节庆活动,应该会蛮热闹的,反正应该不会影响工作吧。”

(节庆活动……?)

一听见这句话,吉田内心随即充满强烈的意念。

明天晚上是鱼鹰节,河川用地的烟火大会。

与“要不要确认”截然不同的意念,藉着这个机会不断涌现。

(……与池同学之间,认为“最好的”选择……对,就是这个,我是真的……)

藉着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颤抖的嘴唇缓缓挪动,把话说出口:“……能不能……”

她压抑恐惧,凭借更为强大的力量发出声音:“再等我一下?”

卡姆辛认为她嘴唇的是源于先前的烦恼,于是点头道:“啊啊,不要紧……有没有你认为适合的时间跟地点?”

吉田双手往前并拢,然后深深一鞠躬:“给……给两位添麻烦了,对不起。”

接着抬起头……

面对眼前坚定的两人,抱持一己的决心做下约定。

自己要决定并选择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那么,明天晚上八点,请到西边堤防的大石梯等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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