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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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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你是假迟钝,还是真残忍?

“有区别么?”霄白反问。真残忍假迟钝,其实没什么区别的。她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她还是懂的。只是懂了又如何?

***

霄白回到云清许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在房里等着了,桌上茶之类的已经冷透了,显然是等了许久。她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软声叫:“师父。”

“你见过霄青了?”云清许道。

“嗯。”

“上一次摘星楼的叛变,是他挑拨。”

“啊?”

“我本不该留他性命的。”云清许淡道,“只是他是个有才之士。”

云清许的意思,霄白当然明白了。她这个楼主之女毕竟是个不会功夫的女流之辈,如果换成以前摘星楼的少主子,那效果可比她好上许多,可是——

“师父,霄青他……不会答应的。”

“执事之位如何?”

云清许的表情是认真的,霄白也忍不住认真起来。摘星楼中楼主最高,下设一个执事,分管三阁。这个执事的位置就跟是一人之下无数人之上,就像段陌拉拢他给他做丞相一样,他这是想拉拢霄青。他一定是探到了霄青这几日会来找她吧,才让肖守告诉她不必忌讳和霄青见面,捎带着还可以当当客。霄青入摘星楼,那就等于三日阁并入摘星楼,这主意好倒是非常好,反正霄青为裴狐狸做事,裴狐狸和他是亲兄弟,可是……

“师父,我觉得霄青想要的是楼主的位置。”霄白揉揉脑袋,“不如让他和我换个位置?”外人也许不知道,其实摘星楼主压根就不是云清许,而是她霄白。楼里的要事,云清许其实是会和她商量的,虽然她从来都没什么好主意呃——如果让霄青来当这个楼主,那摘星楼一定会现在厉害很多吧。

“胡闹!”云清许的声音霎时凛冽。

霄白被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她已经好多年没被他这么吼过了……只不过是提了个换位的建议,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师父,我记得你对楼主的位置不大感兴趣啊。”霄白不解,曾经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她最大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把这个摘星楼主的位置坑蒙拐骗丢给云清许,可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到后来她耍赖,把楼里的事物丢在了一边,他才勉强同意继续当那个名义上的楼主……

云清许像是被她气得不轻,本来儒雅的脸活生生是给气得变硬朗了许多,他盯着她,仿佛是盯着个怪物一样。

被半仙一样的师父这么盯着,霄白深深觉得,罪孽大了。

“如果霄青无意,此事作罢。”半晌,云清许淡道,似乎是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日后,不许重提。”

“……哦。”

于是乎,拉拢霄青的计划本来好好的,因为霄白一句不经意的话给搁浅了,而且霄青也的确没有再出现过,就像那天只是街上偶遇一样。

日子,就这么平凡而诡异地一天天过去。白眼狼不知道是打了什么主意,三天后也没有向云清许求证当丞相的事。两个兄弟加一个没血缘的弟弟还有一个更加没血缘的妹妹‘段茗’,一家子过得真叫一个诡异的和乐。越是这样,霄白越心慌,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风停雨歇一样。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敢放松警惕——放松的是裴狐狸。

这几日,裴言卿又变成了很久之前的那个纨绔子弟。霄白足足有三天没见到他,三天之中他都闭门谢客,害她险些夜闯探他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儿,结果他倒好,三天后院门打开,请的第一帮人居然是歌姬舞姬!不仅如此,他还派人来请云清许——

“云公子真的没兴趣?”洛书城笑得一派潇洒,他就是裴言卿派来劝降的客,目的是拉云清许去听歌赏舞。

云清许显然也是没想到这码事,脸色写满了诧异。

“今天请到的都是朗月国内最好的歌姬舞姬,云公子从青云过来,言卿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歌姬舞姬?”云半仙微微皱眉,他的世界的确离这些个很远。

洛书城笑着头:“我本来被父亲关了禁闭,这次是为了这最好的歌舞姬特地想法子跑了出来,仗着和陛下的三分薄面才赶了个场。”

霄白于是明了,这书公子消失了那么久,原来是玩闹过了头被自家老爹关了禁闭。

“公主也一道去吧。”洛。

霄白:“……”

最后的最后,还是霄白跟着去了,云清许留在房里。不是她对歌舞感兴趣,而是对裴禽兽在搞什么鬼感兴趣。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这次反常,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奇怪主意哼哼。

去裴言卿住的院的路上洛书城一脸愉悦,一都没有邀请云清许失败的沮丧。霄白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打从一开始,要请的人就是她呢?只是顺道对云清许意思一下?

……

裴言卿的院落里,一片脂粉味。霄白进去的时候虽然早有准备,还是皱了眉头。这脂粉味本来是挺好闻的,但是好多种不同的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不出的味道,亏了裴言卿还有那总是要咳嗽的病,也不知道他忍得有多痛苦。

“言卿。”洛书城进了屋,朝一个角落打招呼。

霄白跟在他身后还没有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只是被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给恍了眼,一阵晕晕乎乎。红的绿的粉的,唱歌的跳舞的敬酒的,还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要哪个样式就哪个样式。

“你来做什么?”一个相当腻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是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却笑得相当顽劣的裴言卿。他的目光落在的是她身上,刚才那句明显是嫌弃的你来干什么摆明了是对她的。

“不是你请我来的么?”霄白瞪眼。

裴言卿手里拿着个酒杯,刚要下肚的酒停在了唇边,抬眼淡淡地看了洛书城一眼。一时间,霄白觉得洛书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回去吧。”他。

此等语气,就像是打一个不之客。霄白本来憋了一肚子火,可是看到他没有血色的脸,脑海里不知怎的泛起了那天在他房里看到的,他看病的大夫从来都是守口如瓶的,她无从得知他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只是看他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纵情声色……

“你搞什么鬼?”她问他,语气倒是平和的。

显然,她这平和的态度出乎裴言卿的意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辉,最后却变成了嘲讽一一滴的渗透出来。

他:“霄白,你回去吧,我不想做什么,没给你下套子。你……不用怕。”

***

霄白,你回去吧,我不想做什么,没给你下套子。你……不用怕。

霄白本来只是莫名,听到这句话却怎么都不了火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洛书城,对上的是洛书城眼光里隐隐的冷意。她瞪大了眼,洛书城不着痕迹地了头。

“我不是怕你。”她认真道,“裴……言卿,我知道你就算下套子也从来都没害过我,你别自己胡思乱想。”

裴言卿听了沉默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出去下。”

显然,让他老实交代是不可能的了,霄白回头朝洛书城使了个眼色,洛书城倒也配合,跟着她走出了屋子。一到门外,冷风就一阵吹来,霄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看跟上来的洛书城,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才一把把洛书城拽到了偏僻的地方。

“怎么回事!”她咬牙。

“公主在问哪方面?”洛书城淡笑。

霄白气得想直接动手,拳头到他下巴边才险险停下:“他的病!”

“你担心?”

“废话!”

“就这样。”洛书城看了一眼远处的屋子。

“就这样是哪样啊!”

“他从就是这样,前几年调理得好了些,前些日子又有些犯病。”

“可……”霄白不出话来,她的确知道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可是他平时明明还好的样子啊……

洛书城把她的疑惑尽收眼底,他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公主,你难道不知道那家伙真真假假向来把骗人当游戏么,就算是个混蛋,他还是个男人,有些面子他还是要的。”

霄白张了张嘴,没出话。

“和你在一起,他就是装也要装成男子汉的模样啊。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裴王府里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他在府里的时候都会有随从不远不近跟着么。”

“为什么?”

“他不过是个死要面子,外强中干的家伙。”洛书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最近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我猜是对付陛下,我不方便插手,你——多担待。”

霄白默默听着,轻轻了头。洛书城是丞相的儿子,丞相是段陌的心腹,他的确不好插手这件事。

“我先走了。”他轻道,“公主,你……”

“我明白。”

既然裴言卿和云清许的共同敌人是段陌,那就先把段陌的事情解决掉再,如果到时候两个人都不想当皇帝……那就大不了置骰子决定。只要他不是突然病重了就好,到时候等天下太平了,想办法坑林音出手给他瞧瞧,一个林音可得上十几个宫中御医呢,也许到时候可以根治也不一定。

如是打算着,霄白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回去屋子的步子也轻快了很多。

屋子里的气氛倒是依旧热烈,裴言卿本来是坐在角落的,这会儿已经坐到了主座上。从霄白的眼里看过去,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纨绔子弟。只是他那与气势明显不符的脸色却让这个纨绔子弟少了几分气焰,尤其是刚才霄白听了洛书城的话,更觉得这个禽兽压根就是个倔强的混球而已,就像是螃蟹,硬倒是硬气,可是壳儿全是在外头的。

“你不是走了么?”裴言卿的眼里有揶揄。

霄白摆出副百毒不侵的模样,痞里痞气地笑了笑,从边上抱了个酒坛就往他那儿跑,满脸的自来熟,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倒酒。

裴狐狸的眼里难得有了疑惑,似乎是不解她的举动。

霄白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也懒得解释,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咧嘴笑:“我就这宫里的酒壶了些,你从哪里搞到的酒坛子?”

裴言卿抿着嘴不话,典型的防范姿态。

霄白笑了笑,把他面前的杯子给抢了过来:“你这病鬼还喝什么酒,不如让给我。”

裴言卿继续沉默,只是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霄白知道他在奇怪些什么,只好干笑:“狐狸,下次我来盯着你喝药的时候不带面具了,居然那么容易就被你认出来了,哼哼。”

前几天的那次病,真的吓到她了。

裴言卿脸上本来都快被冻结了,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脸,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冷冷清清闹过矛盾后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有一的心,还有一的委屈,只是不同的是孩子的委屈惹人怜爱,裴狐狸的委屈,淡到看不清。

“喝醉了,本王可不负责。”他如是。

霄白挑眉:“我自己负责。”她回头瞥了眼底下的歌舞姬道,“来,唱个最好听的,跳个最好看的。”

听洛书城讲,那些歌舞姬都是从朗月全国聚拢起来的,这出场的价钱可不低啊。要是单单让她们来喝酒玩耍,岂不是浪费了?

“你喜欢这些?”裴言卿挑眉道。

霄白耍无赖:“怎么,你打算跳给我看?”就他那纤瘦的身板,呃,其实应该还不错?

裴狐狸彻底复活了,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脸上的神情摆明是挖坑状态。他勾起一抹笑,玩味地看着她道:“怎么,你想看?”

……

霄白心底的不祥感狠狠升上来了,很熟悉的滋味。她非常实相地得了便宜就收手,赶忙摇头:“不用了,今天好多人跳了哈哈,改天没人的时候咱好好自己看~”

“好啊。”裴狐狸笑眯眯。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霄白的邪恶心在呐喊。

一句话,敲定了很久以后一场相当惨烈的悲剧,霄白悔不当初,从此绝口不提跳舞之事。

那时候霄白不知道,她和裴言卿听歌赏舞的时候,朗月来了个客人,一个让段陌亲自接待的大贵客。段陌这几日没有放心思来对付他和云清许,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大贵客。所以当霄青潜进屋内禀报的时候,裴言卿也很是惊讶,匆匆遣散了唱歌跳舞的,又求证了一遍。

“你谁?”

“墨云晔。”霄青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想不到他会突然来朗月。”

裴言卿皱眉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墨云晔是谁?”霄白忍不住问了,她想起了前几日云清许的话,这个墨云晔好像是他偷偷请到朗月来的啊,怎么变成了见段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霄青道:“墨云晔是朱墨的摄政王,这次作为使臣来朗月。朱墨国力虽然向来惊人,但是现任皇帝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传闻这个墨云晔弄了个傀儡皇帝,身为摄政王,实权比皇帝还大。”

“……那他来朗月干什么?”

“听是商谈两国一起祭天的事情。”霄青。

“啊?”

“朗月和朱墨百姓信奉的神明似乎有共同的,这几年朗月和朱墨干旱频。”

“所以他是来跳大神的?”霄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裴言卿求证。

裴言卿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门外,挑眉道:“你觉得呢?一个摄政王,来邻国‘跳大神’?”

……

霄白垂头丧气接了句:“鬼才信。”

她心里也明白,这墨云晔搞不好是师父请来的人。可是既然他是摄政王,就没有摘星楼给得起的东西啊,他又不像段陌一样需要摘星楼做后盾杀人,他应该已经稳固了自己的势力啊……

“他已经到了?”裴言卿问。

霄青头。

“你是偷偷进来的?”裴言卿又问。

霄青又头。

霄白一不心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咳嗽不止——段陌那白眼狼还真是……倒霉到了极,自个儿防备森严的皇宫,前前后后掐手指头算算,林音肖守霄青云清许,究竟有多少个人是来去自如的啊!亏得云清许和裴狐狸没什么野心夺位,不然他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以后心。”裴言卿皱眉,“段陌这段日子是故意撤了宫中防备。”

“为什么?”霄白一口气又没换上来。

“欲擒故纵吧。”

“……”

霄白算是明白了,这皇家啊,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啊禽兽。

她正感慨着呢,突然进来了个宫女,宫女道:“王爷,公主,陛下邀请两位晚上共赴国宴,为朱墨使臣接风。”

……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鸿门宴?

墨云晔是朗月的贵客,要替他接风当然要在最郑重的地方。段陌选择了朗月正殿,那正殿原本是朝臣商议国事的,也许是为了表示对朱墨使臣的尊重,段陌居然在那上面摆开了宴席,郑重其事地款待起了墨云晔。

霄白作为朗月的皇长女,自然也是在被邀请之列,裴言卿作为朝臣,也在其中。至于云清许,他名义上之上个江湖中人,这种政事场合自然不方便参加。他和墨云晔没碰上面,霄白相当遗憾。

霄白对这个墨云晔好奇得不得了,刚一坐定就急急忙忙打量着殿上的人。正殿之上虽然人多,要认出一个别国的使臣还是颇为容易的。很快的,她就找到了几个服饰和众人不大一样的人,并且从中间挑了个看起来最有权有势的——确定了目标。

墨云晔。

听裴狐狸讲这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那只狐狸向来自命不凡,狐狸眼看人低,要他打心眼里厉害的人还真没几个,为此,霄白决定好好看看那个传中的朱墨摄政王墨云晔。

那是个相当——怪异的人。霄白皱着眉头打量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有几分熟悉,又不上来什么地方熟悉。她本来以为那么厉害的摄政王一定是个阴险毒辣的老头子,却不想今天见了,原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更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这种人,真的是裴言卿口中的那个可以在朱墨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么?

她这一呆就忘了礼数,直到身边的裴言卿斜了一个眼色她才惊觉,原来墨云晔已经在和她打招呼了。

“云晔拜见公主。”

“嘿,墨王爷客气了。”霄白傻乎乎跟。

“云晔在朱墨就已经听闻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嘿,客气。”

……

墨云晔嘴角噙着一抹笑,眼里像是浸了一块水玉,清俊的脸庞被这一抹温润的光芒映衬得柔和无比。他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雅致。

霄白却觉得有种不出的毛骨悚然,就好像是所有的人都在围场之内,而他就是那个猎人。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捕猎的时候,所以猎人是彬彬有礼温婉和煦的。如果那天他想收网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

“茗儿当真如此出名?敢问是什么名气?”

一个戏谑的声音夹了进来,透着一股不出的意味,让霄白又是一阵鸡皮疙瘩。不用,插话的自然是裴家狐狸。

墨云晔敛目一笑道:“天真率性。”

“咳咳。”

霄白很不给面子地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了,当着朝臣的面丢了自家面子,她很是狼狈地低下头去,却在低头的一刹那看见了墨云晔眼里隐隐的光亮——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感觉这个人那么怪异又那么眼熟了,他果然又是皇族出来的禽兽一族!仗着良好的面容,又一派“我比你贵气我比你儒雅”的气质,笑得鬼畜无害,想着的却是阴暗猥琐的事情,典型的皇家败类!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子,她都已经可以写一本皇家败类打交道心得了!

“公主?”刚刚被冠上败类名号的墨云晔显然还不知道霄白心中的千回百转。

“墨王爷看来对我家夫人很感兴趣?”裴言卿淡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举了举,“请。”

霄白被裴言卿那句我家夫人阴郁得不轻,回头阴测测地看了那禽兽一眼。禽兽抬眸一笑,一副良善模样。

墨云晔莞尔一笑,挺合作地举杯对酌。

“墨王爷此次来我朗月是为了祭天之事吧?”被晾了许久的正主段陌终于开口话了。

“是。”墨云晔道。

“这几年两国干旱频,朕也早就有心祭天以慰神明,这次劳烦墨王爷亲自来朗月,朕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朱墨与朗月百姓信奉的神明相同,一起祭天早前也有过。我想,既然两国同旱,同祭方显诚意。”

“墨王爷有理。”

……

如此的寒暄一直持续到了接风宴结束。霄白百无聊赖,只能对着一桌的美食尽她作为“公主”的职责,反正也插不进去那帮人面兽心的皇族人的话题里,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啃啃啃。那个墨云晔似乎对她有兴趣得很,她被他打量得浑身毛,一不做二不休装聋作哑埋头苦吃。

突然,一块心从天而降。她瞠目结舌地抬起头,顺着筷子往上瞅,对上的是裴狐狸一双笑眼。

——你干嘛?她疑惑。

裴狐狸垂眸一笑,压下了几声咳嗽。

***

一顿饭,谈国事的已经谈出了个大概,霄白则是吃饱喝足。分道扬镳的时候段陌白眼狼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刚出还威仪万分的脸上露出几分诡异的纯真,他:“皇姐,一会儿可有空闲?”

“没有。”霄白认认真真告诉他。

“真的?”白眼狼的声音有些委屈。

“真的!”霄白皮笑肉不笑——这个人还真是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他难道忘了他们已经闹翻了闹翻了吗闹翻了么!只是他的计划被云清许打乱了,他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悔棋,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生过一样。

“如是,不打扰皇姐了。”

段陌似乎是有些气馁,默默转身带着侍从离去。他穿的是镶金绣银的黄袍,在长廊之上灯笼的照耀下泛着一的金光,居然还挺好看。

霄白本不想目送他的,只是被那些亮闪的吸引去了注意力。她突然现,这个白眼狼身边……似乎从来没有人。他早就娶了妃嫔,她却从来没见过那些妃嫔。除了侍卫和仆从,他几乎是一个人的。万人之上的帝王,就是这样子的么?

“想什么?”裴言卿慢了一步出殿门,刚迈出一步,看到的就是霄白呆呆望着段陌离去身影在原地踌躇的模样。他理所当然地走到她身边,语气么,呃,难免不大乐意。

“我在想,你和师父中的一个如果当上了皇帝,是不是也是这样子。”霄白伸手指着已经快看不见的段陌,“所有的皇帝都是这样吗?”

“高处不胜寒。”裴言卿轻道。

“那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

“高了就是高了,哪有人管那么多冷暖舒适。”裴言卿挑眉笑,把好好的伤感气氛搅得一塌糊涂。

“……”

“怎么,你想坐上去?”裴言卿的笑容突然变了味儿,他不露声色地看了看周围,勾勾嘴角埋头到了她耳边,“几百年朗月倒是出过个女帝,反正你也是‘段茗’,如果你相当,我可以助你。”

“……”

“不过,你为帝,本王要后位。”他在她耳边轻笑。

“……你想多了,真的。”霄白没剩多少力气,全用在翻白眼上了。

“呵,既然不想,那就跟我走啊。墨云晔似乎是友非敌,你那师父有他帮助,登帝有望。霄白,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鬼地方么?”

绕了那么多,他其实想的只有这么一句。

霄白听懂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是沉默了半晌,糯糯开口:“狐狸,我不……”

“骗你的。”裴言卿埋头笑出了声,打断了她的话,他,“本王自幼被人侍候惯了,才不会抛了这养尊处优的日子。”

……

“夜深了,你歇息去吧。”

“好。”

***

夜深了,霄白自然是要回房的,这房当然是云清许的房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不大想回去。和云清许在一个房间里,时候安逸得很,大了以后就慌慌张张,到后来,就像是心翼翼捧了个名贵的瓷器,不重,却也担心自己脚下没踩稳把瓷器摔烂了。

这几日,霄白过得委实有憋屈。她的确很想出宫去,这地方尔虞我诈,一进这个诡异的地方每个人都变了个样儿,云清许是,裴言卿是,连酹月都似乎变了个样子。所有的变化都变成了一颗石子,压在她的心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闷,越来越喘不过气。

夜晚的皇宫不比白昼。白天是宫女居多,晚上则是侍卫居多。她一个游魂一样的人在过道上慢悠悠地行走,一路上被拦下了不少次,等她回到云清许的房门外的时候,夜已经过半了。

房间的窗户透着一光,显然是云清许为她留的。霄白忧郁了一会儿,推开了门——屋子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床铺没有动过的样子,桌上的餐也没人动过,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了,被她开门带进的风一吹,颤颤悠悠的熄灭了。

“师父?”霄白听见自己的声音。

房间里寂静一片。

他居然不在?

霄白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蜡烛和火折子,燃了那根苟延残喘的蜡烛。她有些不安地把房间里里外外扫视了个遍——云清许他要是又留了封信有事出走,她觉得她这次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

然而,什么都没有。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

——墨云晔?

这个可能突然划过她的脑海,马上得到了肯定。宴会散场已经是快半夜,云清许和墨云晔是没有见面的理由的,如果要见面且不被人怀疑,的确是越早越好,譬如到朗月的第一天深夜。

有了这个假设,剩下的霄白就安心多了。正好蜡烛也到了尽头,她就脱了外衫爬上床,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极其安稳,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旭日东升,阳光普照。

云清许就坐在房内,一派神清气爽模样,一都没有昨夜彻夜不归的疲惫神色。阳光照在他的眉梢,温文尽显。

霄白瘪瘪嘴,又想起了昨天见过的墨云晔。从某些特质来看,墨云晔和云清许挺像,模样是文弱书生,骨子里却是皇族血脉。只是墨云晔比云清许更像是贵族之弟,云清许更纯然些而已。如果加上个裴狐狸和白眼狼,正好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帮大人物——衣冠禽兽。

“醒了?”云半仙淡道。

“嗯。”霄白当然是不敢把心里想的表现出来,她乖乖头,下了床穿好衣服,本本分分当个听话的徒弟,站到了师父身边。

“饿么?”云半仙问了个世俗问题。

霄白愣了愣,摇头。她的确不饿,昨天晚上吃得太晚又太饱,这会儿还有犯恶心。

“师父,你昨天去见墨云晔了吗?”霄白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在云清许若有所思的眼神里胆子越来越大,干脆豁出去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我想知道!”

“吃了早膳,我告诉你。”云清许道。

“……”这是什么情况?

云清许的眉心微微皱了,霄白顿时觉得自己是人渣,惨烈地把脖子一挺,咬牙:“我吃!”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个不开窍的,肯定以为她不吃早膳就是因为心里憋气,他压根就不会想到,她昨晚是真的吃多了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吃。

原来,一顿早膳也可以吃得这么……玩命。

等到盘子空的时候,霄白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可以交代遗言了,她惨兮兮抬头看了云清许一眼,正打算什么,却听见云清许不轻不重地开了口,他:

“霄,跟我出一趟宫。”

“……”霄白用眼神表达着感慨:我动不了了动不了了……

“你,不想去?”云清许的眼里是风满楼啊风满楼。

“……我,想去……”太想了,哪敢不想啊……

***

事实证明,人果然是犯贱的,真撑着了,在马上一路颠簸,居然也是可以习惯的。

霄白本来以为“出宫”不是建容易的事情,毕竟他们实际上还是被“软禁”在宫里的,可哪里知道,云清许只是找到了段陌,轻轻松松了一句“陛下,我在宫外有些事情想处理一下,必须会青云一趟”,段陌白眼狼居然立马就头了!乃至后来的“我想带霄一起去”,段陌都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连个不字都没讲。

霄白深深觉得,朗月皇宫真是什么都不是。段陌委实可悲。

“为什么我们出来那么容易?”霄白曾经问过云清许。

“段陌不想墨云晔与我有瓜葛。”云清许是这么答的。

霄白于是了然,原来白眼狼是怕两个大的祸害相互认识了,并且有志一起来捣乱。本来云清许和裴言卿这两兄弟压根不用相认,只要彼此知道身份就够他们同个鼻孔出气了,这下如果不巧加上个朱墨的摄政王,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一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见墨云晔。”

“……”

霄白不知道该什么了,她的脸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僵硬状态的,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如果裴言卿和云清许联手段陌是悲剧的话,那现在裴言卿云清许加上一个墨云晔,段陌绝对要成惨剧了……

“你不忍?”云清许难得敏锐。

“呃,像吗?”霄白认认真真抬起头。她虽然从来不想杀人,可是摘星楼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她什么时候阻止过了?她其实……也不算什么良善吧。

“不像。”云清许道,“不是就好。”

“……”谢了。

出宫后,云清许与霄白骑的是一匹马,所以度快不到哪儿去。只是到了半路的时候,云清许不知道从哪儿又搞了一匹马出来,两个人就一人一匹了。

“为什么?”霄白很疑惑。

“跟踪的人已经清理干净了。”云清许道。

“……”

和云清许在一起,总是有那么多不出话的时候。

这趟出宫,他们的目的地是朗月国都的郊外。在那儿有个别馆,据是林音本来家里的产业,已经荒废许久了。霄白和云清许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墨云晔已经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儿。

虽然早就准备,霄白看到昨天在殿上才见过的那个摄政王居然真出现在这破败的废屋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一把,看到他见到云清许顿时眉开眼笑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时,霄白终于没控制住自个儿的眼睛,瞠目结舌。

“云兄。”墨云晔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久违了。”

“两年前云兄不告而别,倒叫云晔为难,云晔还来不及感谢云兄对内子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

……

…………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霄白听得是云里雾里,又插不进去话,只好悄悄扯了扯云清许的袖子,轻声道:

“师父,让肖守或者林音哪个跟我出来一下。”她要问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在的这三年里,他什么时候和朱墨的摄政王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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