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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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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迎进屋,游恒一时也没想撤,反倒忙前忙后端茶递水,一面觑着裴谨的面色。

仝则知道他是在担忧自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动。

裴谨坐定便说,“今日提审金悦,那页淋了雨的纸,还是能看清一多半的字。铁证如山,他再没有可狡辩的余地。这件事,是你的功劳。”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气却冷漠疏离,显见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

仝则的心,一下子凉了。

感觉自己在如履薄冰,揣摩着面前人的心思,恍惚间再回味起前夜种种柔情,便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凑巧罢了,不敢承三爷夸赞。”

仝则回答,带着情绪,将目光转向一旁。

接下来良久无话,房内气氛变得尴尬诡异。

游恒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心下着急,“少保,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没听李管家的话,是我撺掇了仝则去赎人,其实他也是好心,虽然……虽然办了坏事……”

还没说完,他蓦然停住了,因为同时收到两个人,一并朝他投去的注目。

同样清冷,同样含着愠怒,好像都在谴责他此刻结结巴巴,欲盖弥彰的言辞。

游恒登时一窒,鬓边滚落下一串汗。

面前二位,那可都是活祖宗啊,瞧这模样是一个比一个难搞,夹在中间根本落不着好,游少侠对于自己强行留下的行为,一时悔不当初。

仝则在此时清了清嗓子,“你去忙吧,事是我决定做的,该由我来和三爷解释。”

游恒闻言,先小心地瞥一眼裴谨,见后者依然面无表情,只得无声一叹,无奈起身。虽说既忐忑又不放心,可脚下仍像逃也似的,毫不留恋飞遁而去。

一室静谧,茶盏中徐徐冒着热气,冰鉴里升起袅袅白烟,一凉一热,像极了仝则此刻矛盾的心情——堪称冰火两重天。

在感情上,他很想和裴谨好好谈谈,毕竟两个人刚有了愉快的经历。而理智上,他却又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过错。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个面子将人置于死地,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病态的设定。

“你……”

两个人话音同时落地,足见还是有些默契的,仝则怔了一下,旋即牵唇笑了出来。

可下一秒,笑容彻底凝固在嘴角。

“你的钱没处花了么?要浪费在一个寡廉鲜耻的人身上!”

印象中,裴谨还从没这样质问过自己,仝则理智与情感的天平,在听到这样一句话之后开始倾斜。

他尽量克制地说,“我的钱怎么花,三爷说过不管不问,我有权自己决定。二十两罢了,救一条人命,我觉得很值。这个人是我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何况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罚也罚了,现在人剩下一口气,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裴谨堪堪一笑,“你朋友真不少,怎么总是一些喜欢偷偷摸摸,与人苟合之辈?”

这讽刺太犀利,仝则禁不住火起,反唇相讥,“因为我是这样人,做了人家的情夫,一样偷偷摸摸,一样见不得光。”

裴谨倏然皱眉,两道目光锐利如电,直射在对面那张,因愤慨而微微涨红的面颊上。

又是一阵沉默,仝则下颌高昂,迎向那记杀人无形的注视。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李明修的话点到即可。看来我高估了你,以后要把所有的话都带到,说的一字不漏你才能听得明白。”

“我是没听进去,因为人命关天。我等了你一晚上,可谢彦文等不得,他没有时间了!三爷是该磊落些,类似遮遮掩掩的试探,我玩不转。既然不想我插手,为什么还要命人告诉太太放人,别说不是你事先安排下的,不然凭我,如何能赎出人来,贵府又哪里缺少那二十两银子。”

裴谨听得哼了一声,“不让你成功,你岂肯罢休,我是没兴趣听你用这些事来烦我。”

血倏地往头上涌,靠近太阳**一侧的神经疯狂在跳动,仝则冷声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将人带出来,你还不能放过他?”

“其人不能留,既然敢做,必须承担后果。”

仝则腾地站起身,踱了两步,又愤而站定,“那好,他是奸夫,可还有**/妇呢?一并处置了啊,这才算公正公平。”

裴谨抬眼冷冷看他,“如你所愿,我会。”

仝则仰面笑出声,全是奚落,“那裴诠呢?别说你不知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裴三爷,你的兄长秽乱家宅,这个又要怎么处置才好?”

“我说过,多行不义自有天收,他的事不劳你操心。”

态度冷硬,充斥着不容挑衅的强势和霸道。

仝则气得发笑,“分明是两套标准,三爷如此行事,我不佩服。”

“不必佩服,这是我的法则,也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裴谨寒声道,“谁叫你救的人不姓裴,要怪,只能怪他投错了胎。”

宛如当头棒喝!如此直白,连奢想的余地都不留。

妄图和一个强权者谈公理,甚至谈平等,仝则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可再气恼,理智仍在在提醒他,裴谨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流浪汉有尊严么,乞讨者有生存的权利么?当然都有!现代社会无数次重申,人人平等,人人都该过上体面的生活,可惜人类社会从没发达到那个程度,口号不过是个乌托邦,要是真信了,岂非天真得无药可救!

但道理归道理,恶法非法一样是他仝则信奉的真理。

拳头攥紧,真想对着墙直砸过去,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也不姓裴,身份低贱,人人可欺。请问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教育你的姘/头?我是你花钱买来的不错,仰人鼻息该有所自觉。那么我只能说我没这份本事,装不来乖巧。裴三爷,干脆放过我,从今以后我乞讨也好,给人帮佣也罢,都与你无关,凭我自生自灭是。”

慷慨陈词,字字句句义愤填膺。

言罢甩袖走人,可手还没碰到门,裴谨长臂一挡,已然阻住了去路。

仝则瞬间暴怒,额头青筋毕现,用力一挥,试图打掉那只挡路的手臂。

他用了七成力气,只是那手臂,却是岿然不动。

于是再加力,两个人势同水火,一站一坐,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仝则正在气头上,用力很猛。然而裴谨是练家子,身子如同铁铸,根本撼不动分毫。

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渺小,仝则悲愤满腔,怒喝出声,“你放手!”

坐着的人豁然起身,非但没有放手,更加上了另一条手臂,环住他的腰,彻底将人紧紧锁住。

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又不能上嘴去咬,男人打架可不兴这一套。仝则明白自己已然完败,直想仰天长啸。

“我伺候不起,真的,你放过我,当我……当我求你。”

腰上猛地一紧,裴谨的身体倏然贴合上来,暖暖的,如同一座山。

仝则抗得身心俱疲,忽然间想要靠上一靠,可自尊犹在,只能挺直了背脊,上身绷紧发硬。

“安静一会儿。”隔了许久,裴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夹缠着一丝温度,“你现在是恼羞成怒,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算数。这么走了,你会后悔,我也会。”

最后那三个字,到底起了作用,仝则精神一懈,浑身气力被卸掉大半。

虽如此,他还是保持挺立的站姿,到底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再靠进身后人的胸膛,记忆中的温暖虽然诱人,可此时已化做为炙烤,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裴谨搂住他便不再松手,搂得那么紧。让人错觉他是不愿放手。

无论如何,是他的身子先凑上来的,熟悉的味道、修长有力的手指、呼吸间带出的温热,如同一道道枝枝蔓蔓,将仝则捆绑缠绕。

渐渐地,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各自充斥着属于男性的,阳刚的力度,澎湃起伏,好像随时可以喷薄欲出。

半晌,仝则微微侧过脸。这时方才发觉,自己的身高已快赶上裴谨,彼此相差不到半个头而已。

然而那又如何?依然还是无法与斯人对抗。可又为什么要去对抗?反正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螳臂当车,毫无意义。

过了许久,裴谨将头靠在他肩上,温声说,“坐下来,听我谈谈这件事。”

然后,他松开了手。

仝则转过身,两厢对望一刻,各自慢慢坐了下来。膝头相抵,十足是促膝长谈的模样。

“你很厌恨我。”

始料不及,开场白居然是这么一句。

仝则不解,流露出一点茫然,“我没有。”

“你有,当然你厌恨我,更厌恨这一切。”裴谨将胳膊撑在膝头,手指交错,“从一开始,你觉得对我出卖了自己,有这一条永远没办法获得平等。你没有喜欢上我,所以不断告诉自己是因为禁不住诱惑,这些诱惑包括身体、*、金钱、地位、还有名利。所有这一切让你欲罢不能,可每当冷静下来,你依然觉得是在出卖自己。”

“你太要强,也太自尊。”他说着,顿了一下,“别误会,并没有指摘,这也是我欣赏的部分。可想得太多,做人太累。你习惯了不听别人的真心话,只一味纠缠在自己的思路里。”

“我多次说过,你对我的意义。没有你,很多事不会那么顺利。我不否认最初看中你是因为机敏伶俐,但还有别的品质,足以令我着迷。”

他声音低沉有力,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我们之间有误会。好比我认为那个最初的协议已经终止,你现在做的,都只是基于对我本人的信任。可你不这么认为。说回这件事,救人,是因为有热血衷肠。我不否认早猜到你会这么做。尽管不认同,但还是满足了你的要求,让你顺当的把人带走,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我也不否认这里头有算计,倘若你一点努力都不做,只凭李明修几句点拨便放手,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表面精明,却怀据赤子之心的仝则。”

“有人情味固然好,我也不希望身边尽是冷血无情之人。但你要懂得,天道无情。谢彦文有没有错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顾及你,我便将他挫骨扬灰,也是天经地义。”

仝则认真凝视他,认真在听每一个字。冷静下来,他便不得不承认,裴谨很多话的确无从反驳。

那么再坦率一些,倘若易地而处,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顾及谢彦文这类人的死活。

裴谨沉吟片刻,再道,“你把人带走,裴家上下会怎么想?治家和治军、治国一样,恩威并施,有功当奖,有过必罚。我在做决定之前,也曾经想过,你会不会为我做一点点考量。”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罕见地带了一点苦涩的味道,“当然你选择了朋友情谊和人命大过天这个议题。我只能说,我还是输了。”

蓦地里,如被醍醐灌顶,仝则惊觉这些“后果”,确是他早前没有思忖过的。

心头惘惘地,他抬起头,眼里便现出,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出的惭愧和歉意。

可惜对不起三个字,却始终徘徊在喉咙间,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迟迟都没能出口。

“不要总拿不相干的人和自己比,你不是那只狐狸,兔死狐悲,大可不必。”裴谨等了一会儿,叹口气,站起身来,“或许是我要求太多,总是希望你能享受我们的关系,把我当成可以信赖的人,慢慢地,再增添一点喜欢。”

仝则在错愕中抬首,刹那间,只觉心中郁结有许许多多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相视片刻,裴谨拉开了门,黑色的衣衫衬出一身孤寒,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萧瑟落寞。

留下这样一记背影,他步出房间,无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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