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风下楼去见梁封策和舒怀瑾二人, 梁柒不便跟随, 于是留在楼上。
说实话，今次只见三人行之中的两个, 她还真是有些好奇的。这薛拥蓝其人, 总是在出其不意时出现, 如今算得是有他在的地方, 偏偏就少了这么一个。
她摇头叹息，索性出了聂长风独自办公的屋子, 到了笔记人所在的大厅。
现在正是忙碌时节, 加上近日汴津城大小是非不断，他们能写的题材多了，笔下更是没有一点空闲。
她走到孟简的身后, 见他正在书写，仔细看下来，说的却是秦葆秦大司徒家千金秦雅岚昨日在西城桥头赠药救人的善举。笔记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去书写, 不偏不倚, 可是通篇细读下来，却不得不为这位大小姐鼓掌叫好。
“怎么，我们月上西楼何时接了为这些大家闺秀歌功颂德的差事了？”
忽然听得她这样说，孟简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 惴惴道：“……掌柜的说，反正是真事，我们如实记录下来，也算不得胡诌。”
她早就猜到了是聂长风的吩咐, 不然就孟简这样的性子，哪里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她叹了口气，略略放低了声线：“算了，若是只在《桃色听闻》上登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过两个月便是大选的日子，这秦雅岚贵为大司徒的千金，家世才华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秦家为了增加她被封妃的可能，使出这样的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要知道这《桃色听闻》在汴津城几乎是人手一本，借此宣扬她的好名声，的确是最好的手段。
谁知她话音一落，那厢孟简本来欲言又止的，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不是，秦小姐今日上午会去法华寺进香，为大岐子民祈福，《大岐知否》前日已经发行过了，因此此事会在明天的登出。”
“什么？”梁柒眉峰一皱，这秦雅岚真是打得好算盘，居然算计到《大岐知否》头上了？她到底是有些不悦的，垂眸想了片刻，低声吩咐道：“去和刊印的那边说声，将秦家小姐的事情替换下来，聂长风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的吩咐。”
孟简似乎很高兴听到他这样的吩咐，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便招手去找人安排去了。
***
聂长风回到三楼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直觉气氛不对。他进自己的屋子一看，并不见梁柒的人影，微微诧异，难道是走了？再转身，却看见她正坐在孟简的座位上，顿时失笑：“你坐在小孟这里做什么？小孟人呢？”
“我让他办事去了。”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运笔如飞的。
“哦，那你到我里面去坐吧，正好我有事同你说。”他靠近过去，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的，正是秦雅岚行善举的稿子，一时间有些尴尬，讷讷的辩解：“……我原想着这秦小姐在汴津城颇为名气，我们正好互相利用，也算不得吃亏。”
他到底才是那个掌柜的，自己不管做了多少事，在外人眼底，他才应该是月上西楼当家的。现如今，却要这样低声下气的向着自己解释，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合适。想到这里，梁柒也不禁放软了表情：“长风，我知道你是为了月上西楼着想，可是《大歧知否》和《桃色听闻》不一样，他的读者大多都是有学识见地的学子们，你若是替秦家小姐撰写名声，少不得被他们鄙视的。”
“说得有理，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只不过……若是大司徒到时候怪罪起来，怕就不好了吧？”
“哼，这个你放心，秦雅岚此事还不敢惊动她父亲去！”梁柒一声冷笑，秦家已经有个女儿嫁入皇宫，虽说只是个昭容，可是皇帝碍于秦家的权势，对她一向另眼相待。她入宫时日并不长久，又是秦舸的一母同胞的妹妹，秦家哪里敢这么早就弃了这颗棋子再大动干戈的布置另一颗？她若是没用猜错的话，来月上西楼同聂长风谈判的，定然是秦雅岚自己授意的；打定主要要入主后宫变凤凰的那个，也只是秦雅岚自己而已。
因得了梁柒这句话，聂长风也不禁放下心来，此事便搁置一边不提。
他带着梁柒进了内室，还特地关上了房门：“九九，你知道刚才舒怀瑾和梁封策来找我是什么事情么？”
梁柒自然是不知道的，于是他十分得意的自己将谜底揭开：“原来前不久薛少自己去了郴州，谁知梁封策却故意给他们惊喜来了汴津城，这样一来，两人便不知不觉错开了。梁封策今日来和我说，依着薛拥蓝的性子，只怕扑空之后就会在郴州长住几天再回来。所以他和舒怀瑾舒公子一商量，想了个办法出来，一定让薛公子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来。”
“办法和月上西楼有关？”说实话，她对这件事还真没有什么兴趣。她还说怎么这些天没有见到这个薛拥蓝，三人行又独独少了他一个，却原来是去了‘多佳人’的郴州。
聂长风呵呵笑：“不然怎么说九姑娘冰雪聪明呢，你瞧我这一说你就猜到了。小王爷和舒公子想了个法子，决定他们出钱我们出力，在《桃色听闻》上新开一栏目叫做‘十秀香’，每期向读者介绍一个大歧的大家闺秀并配上小像一幅——哈哈，这样一来，我们《桃色听闻》岂不是会卖得正好？而且也正好，借着这件事的轰动，薛拥蓝也一定会火速赶回汴津城的！”
梁柒侧耳一听，觉得果然是个好法子，别的不说，这样岂不是正好明着暗着帮皇兄打探一下这些名媛淑女的为人？这样想着，她也不愿意再去打击聂长风的积极性：“你做主吧，只是小心不要透露过多的信息，否则那些大家闺秀都是有家世的，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然而聂长风下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顾虑，他摆摆手十分胸有成竹：“放心不会的，我会自己注意的，再说了，那些大官不也指望着我们月上西楼能帮她们女儿宣扬一下美貌人品什么的，正好能在选秀时给皇帝和太皇太后留下好印象。”
……唔，好像还真是这样，梁柒也就不去操这份心了，这样想着，她不由得放松了些。想想没有其他事情，准备离开，却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对了，对于那些大家闺秀的消息你准备从那里获得？”
“贺远洲的闻声阁，嘿嘿，还能给我便宜点。”
“既然是梁封策和舒怀瑾主动出钱，你做什么帮他们省钱？需要知道哪家小姐的资料都只需要打探去，说不定你花钱花得多了，贺远洲还能给你回扣什么的。”
“……果然是无奸不商啊！”
***
从月上西楼出来，梁柒也没空着手，前些日子托聂长风搜集的一些小人书如今都到了。她拿包袱一裹，反正也不重，便拒绝了花雕亲自送上门的建议，只系在了马鞍边上。
月上西楼跟前街道上人多，她不想骑着马横冲直撞的伤了人，干脆牵着马慢慢在人群里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街道整齐宽阔，治安良好；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干净明亮。一眼便足以看出，这是处在极其英明的领导者治理下，才能得到的繁荣安定。
她牵着马行走在其间，不由得也觉得心情大好。
正走着，忽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听声音有些耳熟，她便停下脚步。抬起手遮在额头上，阻挡住倾泻而下的阳光，眼睛半眯着，这才终于看见趴在二楼栏杆上叫着自己名字的少年，于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笑意：“阿璃。”
趴在二楼栏杆却眼尖的能认出她来，隔得那么远还兴致冲冲和她打招呼的，正是庄韶琉家的小弟庄韶璃。他看见梁柒果真停下步子回应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嚷着‘你等等我’便从二楼跑下去见他。
他今日本来是跟着一群朋友一起出来吃饭的，谁知才刚坐下等上菜的时间，百无聊赖之下就看到楼下熟悉的身影。他和朋友说了声就迫不及待的跑开了，他那群朋友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顿时哄笑声四起，直骂他‘重色轻友’。
也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被朋友取笑的缘故，庄韶璃一张脸涨得通红，站在梁柒跟前时都不敢抬眼。
想起来上次在白泷河，就是眼前脸颊通红的少年救了自己，她不由得轻声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不是在这里等你么？”
他脸上的红还没淡下去，眼睛也只敢抬起一半看她：“……我、我有事同你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好。”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对于这个曾经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她还是抱感恩心理的。
庄韶璃年纪不大，可却是十分体贴的性子，看她还牵着马，便要主动来拿她的缰绳。
梁柒只推脱了一下，便仍由他去了。两人于喧嚣人群处寂静行走，却一时无话，梁柒不想气氛这样尴尬，于是主动开口：“阿璃，一直都忘了向你道谢，上次在白泷那里，如果不是你，我怕真的要因为看一场龙舟赛而丧命了。”
嘴上虽然是调侃自嘲的语气，可是动作上，却是向庄韶璃正儿八经的行礼道谢。
受她这样谢礼本来没什么，毕竟是一条人命，可庄韶璃却慌得和什么似的，仓皇跳开，还差点撞到了行人。他连连摆手，脸却是更红了些：“不必不必，也不只是我一个，我那些朋友也跟着跳下去了的。”
“那好，那哪日有时间，我便做东请阿璃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顿便饭，聊表些谢意。”她后来也听人说了，那天虽说跳下去的有好几个人，可就算这庄韶璃最早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拉着浮出水面的。她也不是那种没有眼力的人，庄韶璃这样害羞的性子，她还是不要逼迫太紧才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庄韶璃有些奇怪：“那天的窗台明明很高，九姑娘怎么会掉进河里去的？”
到底还是娇养出来的大家子弟，哪里能想到蓄意暗害这样恶劣的方面去？
他虽说是庄家庶出，可毕竟是独一的儿子，再加上庄韶琉那样温柔完美的姐姐，自然难免娇生惯养些。也听庄韶琉说过，他这个弟弟其实调皮得很，沿袭娘家人纤细秀美的外表下，他却是十分喜爱舞刀弄枪的。不过性子却是有些害羞，见到姑娘家容易脸红。
庄韶璃这个人很容易让她想到自家的小十一，因此她并不愿意过多去污染他的心灵，因此听到她的问话，她只是微微一笑：“我也糊涂了，只怕是那日看赛事看得太入迷，探出身子太多的缘故。”
姑且不论她对那场赛事有如此痴迷的态度，就是真心喜欢，她也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来。可是庄韶璃不是并不了解她吗？她这样一解释，他听在耳里细细一想，似乎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也就撇开不再去想了。
他专门叫住她，其实还是有其他事情要询问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九姑娘，你说我家姐姐会嫁给穆公子么？”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梁柒差点没有听清，于是微微往那边靠了些：“……这个，我也不好说。”
脑中四下一转，她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庄韶琉和皇兄梁栎的感情从何而来，她并不清楚，可是如今两人互相爱恋却是事实。她和皇兄在一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对一个姑娘家如此上心。
庄韶璃自小都和姐姐住在一起，虽说长大了分了院子，可是感情还在那里。从他忽然压低了口气来问，怕是知道梁栎身份的。庄家虽是富可敌国，可是庄老爷却并无官职在身，若是皇帝梁栎要迎娶一届商贾女儿入宫，只怕会闹个天大的笑话——皇帝选秀虽说是面对天下，可是若是想要攀上高枝选为嫔妃，秀女最最起码要是六品官员家的小姐。传闻庄老爷对女儿爱若性命，如果这是真事的话，庄韶琉不管看上任何人，哪怕是个乞丐，庄老爷都会奉上大把金银让她一生安康。
可是，与她琴瑟和鸣的那个人，如果是一朝皇帝的话，庄家老爷只怕需得掂量掂量。
“……姐姐这几日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不少，可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也不是傻子，多少能明白些家里姐姐的顾虑。
他其实并不清楚梁柒的身份，只是上次龙舟赛事后，看见化名穆公子的皇帝陛下对她诸多照顾，自家姐姐却一点都不吃醋，便猜测她和梁栎是能说上话的朋友。并不是指望她帮忙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想和她倾诉自己的苦恼。
梁柒也有些为难，这皇帝选秀的事情，只怕还容不得她插手的。现在许多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她还不想将自己在这无所谓的时候送到他们刀口上去。可是，自白泷河之后，她在心底也已将庄韶琉当做了朋友，自己又欠了庄韶璃救命之恩的……她微微叹了口气：“你也别急，总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他那些朋友也劝过他，今日他出来就是和他们一起散心的，可是直至现在，他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恩，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这样笃定的口气，愈发坚定了梁柒想要帮忙的决心。她也朝着他笑笑：“我看你姐姐的命相，本就是多福之人，你不必为她太多担忧的。”
“九姑娘还懂得看相么？”
“……不，只是凑巧看过两本书罢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
……
两人正说这话，身后一辆踽踽而行的马车终是追上了他们，马蹄哒哒，他们两个下意识往旁边的小摊靠了些。虽说马路很宽，可是有马车行驶过来的时候，行人还是会下意识往两边避一避的。
谁知，辘辘的车轮却在他们二人边上停了下来，宝蓝镶边的车帘掀开，探出一张俊雅清隽的脸：“九九，阿璃。”
“啊？杜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去。”他微微一笑，眼睛却是看着九九的：“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好了。”
庄韶璃忽然有些尴尬：“多谢杜大哥，我那些朋友还在酒庄里等我，我还是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比较好。”他朝着二人抱拳，告辞：“那杜大哥九姑娘，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将手中的缰绳还给梁柒，大步往回走了。
他一走，杜若的笑容愈发温柔：“你上来，我送你回去。”
他明明是看到她手上还牵着马的，却还是让她上马车，她刚想要拒绝，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直接走到她跟前：“九姑娘。”
梁柒看着杜若一直掀着帘子等着自己，稍稍一想，便将缰绳递给他：“你将马送到月上西楼去，就说是我的，稍后会亲自过来取的。”
“小的明白。”他和他的主子一样，长得也是十分俊秀的，接了她的缰绳，也不上马，只牵着往回走。
梁柒走到车头位置时，车夫已经放置了马凳等着她上去，只不过伸手等着扶她的却不是马夫了，而是杜若。
她面孔有些发热，可还是将手落在他掌心，仍由他牵着上了马车。
马车布置得很简洁却很舒适，颜色素雅的垫子，中间的小几被固定住，上面放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旁边放着一本快要读完的书——马车行得很慢，因此并不担心会晃动得厉害。
“我都上来了，你可以放开了。”掌心还被他抓在手里，梁柒佯装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杜若摇摇头，这样儒雅的君子居然有些无赖的意味：“不放，一放开你怕就要骑马走了。”
“你不是派人将我的马拐走了么，怎么还担心我骑着马不见了人？”她斜了他一眼，手却没有再往回抽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这么你家小厮，不让他骑我的马吧？”
“不会，肯定是一来闹市策马不安全，第二，你的这匹马眼神清亮骨骼坚实毛发赤红，只怕是难得的焉耆马，我看有人去牵它的缰绳它都会喷个响鼻以示不满，只怕更别提骑着它了。”
“别人只看毛色都以为这是胭脂马，也只有你一眼就看出她是焉耆马。”他果真太聪明，任何事情都是一点都透的：“你该不会是连相马都会吧？”
他还是笑：“略懂，幼时也曾感兴趣读过两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党真心伤不起，想个标题还是觉得头盖骨都隐隐在痛。
最近是我错，没有努力更新，可是诸位妹子的评论也不给力啊~~嗷嗷，我没有动力码字啊~~
对手指，求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