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不过短短一秒种之后, 九九确实是明白了杜若的意思。
因为，她清楚的听见了陆佳肴的告白, 带着少女所有的, 含蓄的, 不可更改的感情。对着薛拥蓝的, 告白。
“我不温柔体贴，我不端庄秀丽, 我也不妩媚多情, 我更不会清新单纯……甚至，我的脾气不好，还总是爱使小性子, 动不动就会冷嘲热讽，让人下不来台……”陆佳肴睁大着眸子，直直的, 没有半分迟疑的, 看着薛拥蓝。她几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勇气，即使是年老之后回想起这件事，依旧不明白自己当年来得勇气，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 对着心爱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问他，从未有过的温柔细致：“这样的我，你也会呵护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一场喧嚣的喜剧正在台上依依呀呀呀呀的唱着，却忽然而然的被转移到了另一个舞台，再也没有了半点声响。就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那些欢声笑语，却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空间。
九九怔怔的看着陆佳肴，在那个刹那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的陆佳肴。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决绝，那样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又是那样的让人敬佩着。不知从何时起，杜若本来抓住她的腕改为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意识的，于是紧紧的攥住了手心里的那一点唯一的依靠。
在她紧张的注视着陆佳肴的时候，她没有看见站在身边的男人却正在静静的打量着她，带着几分欣赏，几分宠溺，就这样看着她。
听到陆佳肴的话，饶是沉静睿智如薛拥蓝，亦是不可抑制的微微将眉一凝，像是毫无预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是带了一点困扰的，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就在陆佳肴被他这样的表情给打击到，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就像是沉寂的黑夜忽然被点亮，陆佳肴的心在那个时候也快速的跳动了起来，她看着薛拥蓝一张一合的红唇，充满期待的听到他的声线从他的唇角溢出，再穿过寂静的黑夜，层层叠叠的人群，最后滑入了她的耳际。她听到他微笑着，对她说：“好呀！”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爆炸开来，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他那句话，只剩下他那个微笑，所有的思绪都将被淹没，不复存在。周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已经不存在于自己的视线里，她的眼里有的，只是眼前那个巧笑嫣然着的男人。她想要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倾诉自己所有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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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勇敢，不是吗？”九九看着眼前欢喜得快要哭出来的少女，感觉自己的眼底也有些湿润，她偏过脸去寻找夜色里璀璨灯光下的那个人，第一次发现，也许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会站在灯火阑珊处，安静的等待着自己。
杜若看着自己收回去的掌心，虽然微笑着，却是没有看向她：“是啊，很勇敢，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勇敢的。”
注意到了他眼底那一抹不寻常的忧伤，九九心底不由得打了个突，想要继续追问，然而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于是，亦是不由自主的沉默下去。终于发现，陆佳肴再是欢喜，也代替了不了自己心里忽然而然的悲观绝望。欢喜是她的，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周围围着的女孩子们，看见再也没有两个美男子腻腻歪歪的靠在一起让她们饱眼福，而且还出现了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他们身边。顿时都失望下来，长叹口气四散开来，继续寻找另一个灯火之下的良人去了。
反观陆佳肴，本来脸色如蜜，笑颜如花，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忽然慢慢的苍白了起来，让人不禁想起了那插在花瓶里的桃花，隔了一夜却落红如雨飘零而下。她问薛拥蓝，咬着唇，却依旧带着希望：“你是认真的吗？”
“自然是认真的，呵你护你，我自然都是心甘情愿，来不得半点虚言。”薛拥蓝信誓旦旦的回答，誓言如斯的艳丽美好，却又那样的苍白残忍：“只要是美人，肯定都是值得好好对待的，你什么都好，为何独独对自己的美貌没有半点的信心？”
果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啊！陆佳肴低下脸去，感觉眼底有冰凉的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了下来：“是啊，我……我的确是没有信心呢……这样的你，谁能去把握住？”她声音极低，似乎不愿让人听见，说完之后却忽然扬声道：“阿九，我有些不舒服，先行离去，抱歉。”
说罢，却是头也不回的穿过密密的人群，不一会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佳肴……”九九下意识的想要去追，却想到了被贺远洲抱着的十一，略略一想，她将脸转向薛拥蓝，口气有些冷：“薛少爷，佳肴是个女孩子，你是否该做些该做的事情？”她的意思，不过是想要他追上去而已。
谁知道一听到她的话，薛拥蓝却是摇摇头，似是十分认真道：“我觉得，若是追上去，只怕会让她更伤心吧！”
这个男人，居然是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佳肴的心意，佳肴的想法，佳肴的勇敢……一切的一切，他都是看在眼底的，却仍旧是当做不知道。她当街告白，他必然也是吓了一跳，然而为了陆佳肴姑娘家的名誉，他却是笑意盈盈的答应了下来。这样一个男人，到底是好是坏，是值得喜欢还是应该彻底的摒弃？九九想不明白，但是想必最不明白的那个人，怕是佳肴吧？
杜若公子安慰她：“没事，这里离珍馐馆不是很远，而且一路过去都是闹市，又有官府的人巡逻，不会有危险的。再说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想想也是好的。”
九九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观点。
这样一个原本该欢喜热闹的元宵佳节，却在这个突发事件之下，忽然变得寂寞哀伤了起来。
贺远洲抱着十一回来的时候，发现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对，于是十分的疑惑，为什么在走之前气氛还是一片祥和，这一会的功夫忽然就变得跟被打劫过了似的？他十分好奇，于是探过脸来三八的问道：“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来来来，说出来让我分析分析，看看能不能让我开心一下！”
九九不屑去搭理他，连白眼都不给一个。
于是他更加委屈，将十一塞进九九怀里，腆着脸凑到薛拥蓝跟前：“薛少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该不会是被人偷钱包了？被人占便宜了？被人劫色了？”
真是越说越离谱，这下子连薛拥蓝都不想理他了。
十一抱着九九的脖子，将自己暖暖软软的小脸贴在她的脸上：“阿姐，你怎么了？不开心么？”
“阿姐没事，倒是十一，不是再那边看花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是这样的，刚才在那边有花灯猜谜的游戏，贺大哥猜不出来，我只好回来找阿姐嘛！”在十一小小的心里，世界上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阿姐的，贺大哥处理不了的事情，只要找到阿姐就可以了：“只要猜出灯谜，就可以拿奖品了哦！”
贺远洲自己没有猜出谜底，现下又被十一鄙视了一番，丢了面子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下龇着牙叫嚷了起来：“什么叫我猜不出来？是那谜面太刁钻了好不好？再者说了，我是男人，是干大事的人，这样小孩子姑娘家的玩意，猜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啊！”
其实九九本也不是那种才华横溢满腹诗书的女子，对猜谜这样的事情未必也在行，可是想着这样的日子十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定然是要他满意而归的：“杜若公子，薛少爷，反正闲得无事，不如一起去看看那谜题好了？我不善猜谜，只怕要是答不出来白白让十一欢喜一场，倒不如仰仗二位了。”她又不笨，近在眼前就有两个人，为何不好好利用？杜若一看就是博闻强识见多识广之人，那薛拥蓝虽然看着纨绔风流，但想必也是狡诈机敏之辈，那几道小小的谜题，总不在话下了吧？
十一带着他们靠过去的，是摆在一间高大阁楼之下的摊子，摊面上三三两两放着许多的花灯，摊子背后的阁楼上，也悬挂着许多。光是第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莲花灯、南瓜灯、走马灯、骰子灯、关刀灯等等，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这里的灯做得精巧细致，而且样式繁多，因此围着的人是一圈一圈的。九九她们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挤了进去。
只是奇怪的是，围在圈里的人，并不是拿着钱在买灯，而是一个个咬着笔杆在冥思苦想。只有偶尔一两人大喝一声，兴奋地不能自已，那怕是猜到谜底的人了。
摊主是两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都是做寻常的书生打扮，穿杏黄短儒衫像是小厮的人正背对着她们看那写对谜底的人，看到她他们谜底之后，再拿出彩灯送给他们。另一个却是穿酱紫儒衫的，看上去有几分儒雅的书生气，身子却是十分瘦弱，侧着身子伏在案几上不知在写些什么。
十一仗着自己来过了一次，兴致勃勃的跟她们解释起来：“喏，就是这里了，这里可不是寻常卖花灯的铺子哦！我跟你们说，在这里买花灯是要猜谜的，只要答对了花灯下的谜题，就可以拿到花灯了，分文不收的！”
“分文不取？”薛拥蓝来了兴趣，问他：“那小公子喜欢的是哪一个？”
他这一问，十一却忽然羞涩起来，低着头不肯再说。
九九奇怪了，仔细一想却有些想笑：“你直接说好了，男孩子喜欢花灯之类的，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十一立刻抬起脸来，笑得十分的开心，伸出手指指一指挂在那里的南瓜灯：“我觉得那个做得十分讨人喜欢。”
“想要就是想要，什么叫它做得讨人喜欢？”贺远洲由于之前被十一跌了面子，于是抓紧一切机会回来打笑他。直到对上九九一记丽眼，这才安分下来，老老实实的提供自己所知：“如果是那个花灯的话，不用过去了，我直接告诉你们谜题好了……哦，对了，答对了拿花灯是不要钱的，可是猜谜题却是要钱的，五个铜板才能猜一次呢！”
九九这才恍然明白贺远洲这样愤慨的原因了，只怕是白白的投入了五个铜板，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得到，心里很不平衡吧？而且，他抢着告诉他们谜题，是不是代表只是为了省下那五个铜板？她无奈的摇头叹息：“不用了，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既然来了，还是自己过去看好了。”
她拉着十一走近摊前，那酱紫儒衫的头也没抬，只是轻声问道：“客官想要哪一盏？”声音清脆，却是有些虚弱的样子，只怕也是个身体孱弱的少年。
“就是那个南瓜灯！”十一指着挂在摊子上方的花灯，仍旧执着于自己心仪已久的那盏。
那人终于是抬起身来，却是一张面如傅粉十分秀美的面庞，只是过于苍白，微带几分病弱之气。他一回头看见身后站着如此一位佳人，也不禁眼前一亮，一面招呼一面叫着自己的小厮：“阿梨，帮客人将那盏南瓜灯拿下来！”
那个叫阿梨的却是个元气十足的少年，听见呼唤便是一声响亮的回答，兴冲冲的跑过来拿个竹竿将那盏南瓜灯撑了下来。阿梨与他长相有五分相似，却是更加明朗健康一些，递灯谜给九九的时候，脸居然是酡红一片。
暗暗叹息一声，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九九将那灯谜展开，轻声道：“下是在上边，上是在下边，不是在上边，是是在中间。”
贺远洲探过头来，十分疑惑的模样：“我明明记得谜题是‘你一半，我一半’的啊，怎么忽然就换了？”
“若是就准备了几个谜题，岂不是花灯都要白白送人了？”九九一声轻笑，回头对着另两人微微一笑：“十一倒是给我争气，没有让我这个阿姐下不来台。”说罢提笔，就在那谜题之下写下了谜面。她趴在案几上，正好看见了那酱紫儒衫的少年写的字，原来他是在写谜面，字如其人，清秀异常，笔力倒是十足的。她的字是正规的小楷，以前一直都是临摹三哥梁栎的字的，因此与他一比较，倒是自己的字更像男子写的了。
那阿梨将南瓜灯递了过来：“小姐答对了，这灯就是小姐的了。”他顿了一顿，脸却是红得愈发的厉害了：“小姐若是愿意，可以试一试回答那九连环之题，答对了可是可以得到那八角垂丝灯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挂得最高的一盏灯。那灯名为八角，顾名思义正是有八面，灯骨用的是上好的岭南玉竹，灯面更是精致的绞丝冰纱。上面画着的是八幅形态各异的美人图，无一不是栩栩如生，连美人发丝间的簪子以及裙角的花纹，都是清晰可见的。他以为只要是女孩子，看见这样美丽精致的灯，都是必然要试一试的。
谁知道九九却是摇摇头：“不必了。”她不擅长于猜谜，再说十一想要的灯以及拿到了，她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花费时间了。
那人一愣，似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阿姐，我们猜猜试试好了。”拉住她裙角的却是十一，此刻的小脸却是一片绯红：“明滟就要和她爹娘一起离京了，我想送她个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元宵……说到底我还是饿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