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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决心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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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进去的时候, 皇帝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奏折。

龙舟滴漏滴答滴答的奏响, 在安静得堪比坟墓的幽静大殿里,成为了唯一活动的声音。赤金九龙绕足烛台虽然明亮, 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 总觉得这样的光芒委实太过灼目了些。皇帝面前的案几上, 笔墨纸砚, 诸色齐备,玉制的笔架山一管管紫毫, 珐琅笔杆, 尾端用雕成团龙图案的金纸包裹。刀纸上压着的镇纸还是秦汉时期辗玉名家的遗作,砚台的外延是紫檀刻金,鎏金错银的沉香木八角盒里, 装着的是如今大岐最高皇权的象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可僭越的尊崇与荣耀,无人能及的九五之尊的代表。

可是梁栎拿着奏折的手, 却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挥到地上去, 真是讽刺啊讽刺,只是任命一个大臣,都要臣子们上奏折决定,他堂堂一国之君, 九五之尊,到底尊崇在哪里?心底的某个角落,在初等帝位之时,便埋下了一根小小的尖锐的刺, 一日日的随着时间在成长着,也愈发的让他心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

梁栎平日里为人还算温和,可是在处理政事的时候一向严肃,坐姿也是十分的端正,整整两三个时辰,竟然是纹丝不动。王喜有些心疼,一恍惚差点就要上前一步劝阻他了。

许是有些渴了,梁栎眼睛落在手中的折子上,手却伸出去摸着搁在一边的茶杯,却是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到。王喜赶紧凑上前去,将手中一直捧着进来的杯子放在了他的掌心里,再顺势将杯盖拿了下来。

梁栎顺势喝了一口,暖香的热茶入了喉咙,他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个人,略略抬眼看他一眼,就将杯子再度塞回他的手上,仍旧没有了半分言语。

“皇上……”王喜看一眼大殿外间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口唤住了皇帝。

“说。”梁栎眼神还专注在手中的奏折上,因此回话十分的简短。等了片刻却没有听见王喜的声音,秀气的眉微微一凝,却有一股难言的气势迫人而来——毕竟是在这至尊的位子上坐惯了的人,即使外表再是温和俊秀的少年,只一个眼神便是格外的威严凛冽。

王喜打了个寒战,惴惴不安的开了口:“大司徒秦大人以及司天少监章云飞都在殿外侯旨。”

“现在什么时辰了?”梁栎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覆着团龙暗纹的明黄袖的手腕抬起,揉着有些酸涩的颈项。

王喜自发的替他按起了肩来:“再过三刻就是子时,怕是就要下匙了。”他感觉到在自己的按压下,皇帝慢慢放松了身子,似乎十分的受用,于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喜色来。

梁栎觉得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再者说了,平日里秦葆和章回钧一向是焦不离孟的一对,今日怎么换成了章回钧的儿子了?心里转了个弯,他忽然心惊顿时一动,王喜揉压肩膀的手差点碰到了他的头,吓得一个激灵就势跪在了地上。皇帝却是管不了许多,压着嗓音问道:“莫不是那些灾民没有安置好?王喜,速速宣他们进来!”

自昨夜来一场大雪,箔宣府的人上奏,说是他们所管辖的城南郊区,有百姓居住的屋子被大雪压得塌了。这事本是工部主管,他却是放在心上,着手让秦葆督办,如今听他深夜来奏,以为是那些灾民出了什么大事。

王喜抬起头,看着皇帝有些焦急的面容,终究是不敢再瞒:“不是城南灾民的事……”话一出口便将皇帝的神色蓦然一松,他心里发急,愈发不敢再将心中的话说出口来。可是他越是犹豫,梁栎的疑心也就愈发的大了起来,一双眼看得他在这样的冬日里,愣是汗湿了里衣。他吞了吞唾沫,想着怎样将话说得委婉些:“……听下边的人说是章太师病了,少监大人今日进宫,一是替父亲道明缘由,二却是……却是鸣冤来了。”

他生怕皇帝会问所鸣冤者为何,没想到头顶传来的声线却似乎是带着几分笑意:“那秦葆来做什么?”

“秦大人……秦大人深夜至此的原因,奴才尚未查清。”他额头抵在厚实绵软的绒毯上,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皇宫里也有专门查探消息的青衣卫,他所知道的消息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样有利于皇帝了解各路大臣的心思以及上奏的前因后果。蒙皇帝恩赐,正是由他的胞弟王福统率着。青衣卫直属皇帝,是连太皇太后都不了解的一只力量,虽然成立不过一年多,却是与宫外的闻声阁紧密相连,倒是帮了皇帝不少忙。

“你先起来吧,赵百胜,宣他们进来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跪在皇帝跟前的人便换成了秦葆和章云飞。

秦葆为人一向严谨,深夜进宫穿着的仍旧是紫堂色的朝服,头上的软翅纱帽也戴得端端正正。清瘦的面容与他老狐狸似的性格非常不符,看上去更像个等着含饴弄孙的温和老人。章云飞却是与他截然相反,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的容貌,虽然相貌英俊,却又偏偏带着几分浮华之气。他一向爱好美丽的事物,平日进宫也是打扮多时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衣衫不整着,光是披着的一件驼绒大氅都随意的搭在了手上,忘记交给宫里的太监手中,可见是是心焦到了一定的程度。

“两位爱卿深夜进宫,可是有要紧的事情向朕禀报?”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意的放在一边,口气算得上是少有的温和。他听着原先王喜的回禀,就知道定然是九九那丫头又闯了祸端,不过倒是无妨,无论她做了何事,自己替她多担待总是可以的。

谁料到一听到他的问话,那章云飞立刻将身子伏到最低处,恨不得将一张脸都埋进这厚实的地毯中去。一个大男人,此时此刻口气却带着些哭腔,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无处申诉只能往肚子里咽一般:“皇上啊,微臣自知人微言轻,所说所言无法使陛下信服。然而可怜我老父,花甲之年却要受到这样的欺辱,臣再是不孝,也要豁出这条命来为老父求个公道!”

“章卿快快请起,有事直说无妨,朕定然会为尔等做主的。”皇帝微微起身,竟似要亲自起身去搀扶的模样,王喜十分机灵,赶紧快走几步将章云飞搀了起来。秦葆看着皇帝的脸色,也自发站在了一侧,只是仍旧尚未言语,似乎只是陪着章云飞一道来的。皇帝略顿了一顿,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猜测这次九九怕是祸惹得不小,自己看能担待多少便是多少吧!“事到如今,你将事情前后与我说一遍便是,章爱卿算得是朕的家翁,朕不说偏袒的话,但必然给你们一个公道。”

章云飞这才捏着袖子,将眼角点点湿润抹去,愁眉苦脸的将事情道了一遍。在他的口中,事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偏颇,倒是完完全全的‘当朝太师与公主街头狭路相逢,公主凶恶一箭逼退太师让道’的版本。只是可惜他来得早些,又是哭哭啼啼的禀奏模样,加上老太师在大街上被梁柒一箭吓得差点当街尿出来,回去之后立刻发了一场大病,直至现在都没有苏醒过来。章云飞回家得晚,半个时辰前才弄清了情况,这才赶在宫禁前来了宫内告状来了。

王喜从门口的青衣卫那里拿了一张折子,外形与皇帝桌上的寻常奏折是没有差别的,不同的是里面的内容,正是今日大街之上‘太师公主相争’的完整版。他不动声色的上前递给了皇帝,像是递过去的只是寻常的折子一般。

梁栎不动声色的接过,一面粗略的浏览了一遍,一面却是静静的倾听着章云飞的诉苦。心里是自顾自的思索开了,九九虽说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张扬跋扈的,可是他却知道,她在这样的面具之下所做的任何事情,绝对都会有着目的。这几天他正为任免太常寺少卿的人选犯愁,以苏清源为首的儒生以及以秦葆为首的权贵各自都有举荐的人选,章回钧因为表面摇摆不定暗地里却支持秦葆等人推荐的人选的原因,一直让他很是烦恼。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天之内,事情便有了这样的转机,他赶肯定,九九这样做,绝对是故意的。

他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做出十分悲伤十分无奈的表情来——这样的表里不一向来难不倒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样几年,他最擅长的一件事恐怕就是如此了,“哎,朕这个妹妹实在是被娇惯坏了,整日的闯祸,也不知让皇祖母为她操了多少心!老爱卿的事情,朕替小柒向他陪个不是……”

皇帝此话一出,章云飞赶紧恭敬的回道:“臣不敢……”

“应当的,妹妹做了错事,朕这个当哥哥自然要替她多担待些。老太师是不是尚未清醒?王喜,马上派人去太医院,请院正慕容占以及太医洪莫如一道去太师府诊脉,太师有任何的响动立刻派人回宫禀报一声。对了,将宫里的那些人参鹿茸、灵芝雪莲之类的,紧着些好的送进太师府去,太师清醒之后少不得要多补补身子。”

“遵旨,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对于皇帝这样的处理章云飞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却没有法子,谁让自己父亲遇上的是最难缠的聿和公主呢?不过说实话,这皇帝也真是的,就像是群臣说的,如今的皇帝倒也是十分的睿智,然而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过于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了些,完全没有先帝处理政事时的那样雷厉风行英武果断。不过所有人都说不是皇帝的原因,全是因为他一时糊涂,被那个聿和公主给迷惑了。初登基的时候就是对政事无所适应的样子,而且也不去多加学习,而是被聿和公主拉着成天去林场骑马射箭,短短半年两人倒是都练就一身好骑术。后来皇太后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太傅苏清源一道‘可笞君’的命令,这才算是皇帝学习处理政务的开始了。然而你聿和公主三天两头的就进一次宫,每次不是带些宫外的面具陀螺之类的玩具进来,就是拉着皇帝出去打猎嬉戏,见着不顺眼的奴才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马鞭……林林总总,却是她数也数不清的恶行。

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今天也就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只得弯腰谢恩:“老夫清醒之后若是知道了陛下的厚爱,一定感激皇恩浩荡。”俯下身的时候,他眼睛不由自主的给秦葆打去一个颜色,提醒他该出口了。

梁栎似乎也是现在才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个心爱的臣子,于是温声问道:“秦爱卿深夜进宫,所为又是何事?”

“先请陛下饶是老臣之罪,今日进宫,其实为的只是一件私事。然而事关我秦家和公主的名声,不得不拿这小事来叨扰皇上,还请陛下见谅!”

“哦?秦爱卿的私事既然愿意说与朕听,朕自然也愿意为爱卿分担。”放在案几上的香茶尚且还有余温,他随手端过,放在了唇边。九九今日这件事倒是正办得是时候,他心里自然是高兴。

“遵旨,”秦葆直起身子,慈爱如邻家爷爷的面孔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今日老臣的女儿在府里后花园举办了一场诗会,聿和公主纡尊降贵去了敝府,然而不知为何,临走前却要了府上一个男仆过去。这本来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家仆罢了,只是公主今日行事未免有些失了体面,说了一些让人误会的话语。老臣临走前已经派人将多舌的奴仆关押了起来,可是今日参加诗会的人实在是人多嘴杂,难保不会出些什么纰漏。老臣斗胆,只得深夜进宫与陛下言语一声,还望陛下见谅。”

他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是在言明聿和公主的不是,字字句句甚至在维护者她为数不多的名声,然而,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那个聿和公主是如何的为非作歹,又是如何在别人府里因为贪恋美色,抢了人家府里的小厮。

捧着白玉茶盏的左手一个抖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梁栎不动声色的拿右手按住茶盏,使它没有了半分的跳跃,这才放回了案几之上。然而袖口不可避免的渐上了几滴香茶,上好的老君眉浅碧的色泽,落在明黄金线暗纹的袖子上,仍是成了点点的污渍。

就在这样的时刻,梁栎却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事来。那时他忽然迷恋上一切在天上飞的东西,便拉着梁柒一起放风筝,奶妈周氏亲手扎的金鱼,他自己执笔用暖橙色和朱红一笔一笔画出了金鱼身上的纹路来。就在快要画完的时候,梁柒贪玩拿了一只毛笔甩动,墨滴点点像是一只小小的手,尽数落在了刚画好的金鱼上。她自知自己闯了祸,吐着舌头鼓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委屈的看着自己,最后还搬出那些墨迹是小蝌蚪跟着金鱼一起在天上遨游的鬼话来。

那时他还那样小,被她逗弄得乐不可支,就将那只带着蝌蚪纹路的奇怪金鱼放上了天空。

可是,九九,现在你渐渐长大了,我该怎样对待那只被你弄脏了的金鱼风筝?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第三人称,或多或少还是会从其他角色入手表达情感,所以希望不会有亲说我的文思路混乱……

毕竟,我自己感觉还是不难理解的……

再者,握拳,勇气,呐喊,要点击,要收藏,要留言!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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