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了汴津, 梁柒只觉得纷扰骤起, 她觉得自己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搅得波纹不断——虽不算无心, 却是有意。
只是这非常时间, 太皇太后病重便成了她压在心头的一颗巨石, 让她颇有些坐立难安。
杜若离开之后不久, 薛拥蓝又偷着来了，他多年不回汴津, 很多事也都不知道, 其实两个人互相商量，有时候反而越说越深越糊涂。
不过他看法奇诡，加上又颇通的心意, 梁柒习惯性有什么事情都与他说道；今日杜若带来的消息，她自然是事无巨细的同他说了，只是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梁楠居然会看上太监？”薛拥蓝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他没见过梁楠几面, 不过柔安公主大婚他却是在现场的，委实想不到她会搭理一个太监：“你说，会不会是霍步轩生了二心？”
“有可能，可是, 就算霍步轩生了二心，梁楠也不会如此啊，照她的性子，闹得天翻地覆才是正经。”梁柒还是有些想不通。
薛拥蓝继续猜测：“如果是太监是有意为之呢？”
以无心算有心, 以真情策假意，很多事情便并非是无解之事了。
梁柒瞬间明了，心中更是震惊了，她忽然反问道：“布顺出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皇祖母，皇祖母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投进深湖中的石头，而是像挑开熄灭柴火的一根柴，不仅火起来了自己也可能被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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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柒在宫外一头雾水，宫内的姚渺也不好过。
她原本是同林知县之女，自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后来父亲犯事她被卖进了醉花阴，那几年虽说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前途未明加上她心有宏图，反而吃了不少苦。
后来意外遇上了梁栎，进宫初期争宠之路不易，她却爱极了这种挑战反而走得极稳当，之后数年的一帆风顺，她好似已经忘记了当初醉花阴里的姚画扇了。
早上隐约便觉得鼻息间有血腥气，一睁眼就对上一张七窍流血面孔乌黑的脸，真真是吓得不轻。
她忍不住叫出了口，守在门外等着请安的承月进来也看见了，指挥着抖成一团的宫女将她扶下床，承月人小鬼大，立刻封锁了消息，却是亲自哭着去找梁栎去了——最近太皇太后病重，他以身作则斋戒三日，如今宿在自己宫中。
梁栎抱着磕着膝盖的女儿回来时，姚渺正缩在踏上哭得不成样子，没挽发没换衣没妆点，素着一张脸，嘴唇和脸色都是苍白的，只眼皮和鼻头哭得红肿。
娇娇怯怯的样子，让梁栎看的又是心疼又是爱怜，这样的姚妃他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还是当年他还恋着旁人，她一面推着自己离开一面自己偷偷哭被他意外撞见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
心疼过后就是大怒，帝王一怒虽说暂时不会伏尸千里，可是姚妃宫里的宫人宫女便遭了秧，不知几多人被杖责被审问。就是负责宫中守卫的钟牧和秦舸都挨了训斥，堂堂后宫嫔妃的卧榻之上，居然有人悄无声息的放了尸体，若是要取皇帝的项上人头，岂不是也是轻而易举？
“别担心，朕一定替你查探清楚，让你安心。”他捏着姚妃柔嫩的掌心安慰她，又摸了摸女儿因为慌忙去找他而摔伤的膝盖，有些心疼：“朕那里还要玉霜膏，这便送来与承月用，漂漂亮亮的女儿家，自然不能疤痕。”
王喜依旧还是梁栎身边的掌事大太监，虽然很多事情都转手给了黄汤负责，可是这件事兹事体大，还是他亲自进来回禀：“禀告陛下，死者布顺是姚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太监之一，同林县人；经查明，他的尸体是被捏断喉咙致死，死后惨遭分骨之刑，死亡时间是今日丑时。不过布顺昨日何时消失，今日又为何出现在姚妃娘娘宫中……奴才还尚未查明。”
听到是自己宫里的太监，还是自己赏识的布顺，姚渺像是很是吃了一惊，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居然是他……臣妾……臣妾这是招了谁的眼，要这样害臣妾啊……”
醒过来面对着那张乌黑的脸，她没有认出是布顺是事实；可是在等皇帝到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查清一些事情，她也枉为梁栎宠妃这么多年了！
只是和王喜一样，她的手下人还不如些，并没有查到太多信息，只是这种时候不做些什么，她也心有不甘。
“查！给朕狠狠的查，不抓到凶手，朕如何与你交代！”梁栎颇有些咬牙切齿，他自以为掌控前朝后宫，此时却是让他惊觉后宫还是有漏洞。他听得出姚妃话语背后的意思，可是作为他的宠爱嫔妃，他给她这样的权利和荣宠。
皇帝一句话，后宫自然是立刻就人仰马翻，不知枯井深湖里又多了多少冤魂。
钟槐毕竟是太皇太后宫中的老太监，掩藏的极深，加上太皇太后有意遮掩，一时半会却是不会查到她这里来。
只不过梁栎这次下了狠心清查后宫，钟牧是个公正不阿的，秦舸是秦家人却是有人脉的，他们俩都不怕得罪人，一心只为皇帝办事，深得皇帝信任；也因此，在后宫真的挖出不少棋子来。
梁栎看的又是后怕又是震怒，这么些年了，后宫中居然还有梁莹玉的人！
看着那些人被活活杖毙，他心下松了口气，对着幕后萧太后和姚妃埋下的棋子，却有些头疼。萧太后一贯老实沉默，他也知道幕后是个懦弱的，被发现的几个棋子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职位，简直看的人可笑。
姚妃的人他在早上离开的时候，姚妃就抓着他的袖子跪在他脚下哭着提前招认了，他也感念姚妃无家族支撑，难免有些自保手段；他自觉这些尽在掌握，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关押着，真凶尚未伏法，他仍旧督促着钟牧二人继续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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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去蓬莱阁请安的时候，他发现皇太后居然好似好转了一些，虽依旧瘦成一把骨头，脸上却是有了些血色。
他大喜：“皇太后福泽深厚，如今已有好转，朕心甚喜，重赏太医院！”
“听婉容说，皇帝你近日都在为哀家斋戒，只怕是祖宗感念你的孝心，给了哀家几天松泛日子。”太皇太后果然是好转了不少，居然也不咳嗽了，只是她还是叹着气：“只是哀家常常感怀先帝感怀皇儿和小柒……只怕是命不久矣，要去见先帝了……”
“皇太后说的哪里话，孙儿还年幼，太子尚未册立，还需要皇太后继续费心才是！”双眼含泪，梁栎把这段话说的是诚心诚意，端的是感人肺腑。
“哀家也知道你孝顺……你后宫里那些女子，也不必来了，既然哀家没死，不必她们前来现殷勤。”
梁栎知道太皇太后自来不喜欢他后宫中那些人，就算是出自同族的钟妃也不见她亲厚，自然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孙儿们孝顺是应该的。”
“听说你那姚妃床上死了个太监？哀家就说，青楼女人有何德行堪为宫妃？”太皇太后忽然转了话题，又翻起了旧账：“同你父皇相比，你更聪慧果敢，在女色上却一样糊涂！”
当初他召了姚渺入宫，虽说是清倌人，太皇太后当时却也只是不屑道‘无德者居高位，乌碳充笔墨也’！一句话说的刚入宫的姚渺羞愧欲死，也让她在后宫中受了不少冷眼，他也因此偏疼她些。
只是他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太皇太后还是这样瞧不上姚妃，哪怕她为他生了一个公主！这一次甚至还是大声直接的叫她青楼女子！
这次为了表达出自己的恭顺亲孝，他特意敞开了宫门，叫了随侍的太监和随行的太医。太皇太后这话一出，只怕是不多时就会传遍后宫乃至朝堂了！
有心替姚渺辩解几句，重病的太皇太后才将将好转，他自然只能将气掩在了心底。
等得从皇太后处告辞，处理完政事，他亲自去了姚妃的宫中。
他知道这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女人，一定正伤心中，可是为了自己为了他，她一定将所有的伤心和难堪都自个儿咽下了。
他故意在午后去了她宫中，承月公主正在床榻上睡得香甜，姚妃坐在一侧照看，好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好像完全不知道后宫中正流传着怎样伤人的言语！
梁栎走到了姚妃的身侧，她好像还没有注意到他，只是静静的满怀爱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等得梁栎的手碰到了她的肩膀，她才好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回头，依旧是淡着一张脸，只是愁思袅袅，愈发显得她眉目修长眼波流转。
“哎，苦了你了。”他不免还是心疼，早上才受了那样的惊吓，中午又受了太皇太后如此诛心之言。
姚妃不说话，只是摇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看向自己的女儿。
“承月这是怎么了？”梁栎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小脸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串儿。早上摔的膝盖都破了皮，她扑过来时还是忍着哭的模样，怎么如今……哎，孩子也跟着受苦了，他的女儿，堂堂公主居然还要受气！
“臣妾倒是不妨事，只是承月哭了好大一场，从不见她哭得这样厉害，臣妾……臣妾心里实在是酸的厉害！”
“是朕的不是，太皇太后身体才有好转，朕自然不敢忤逆。不过承月是朕的女儿，也是太皇太后的曾孙女，皇家血脉金枝玉叶，怎能受这样的委屈？她虽出生就是公主，朕却没有给个正经的封号，这就着内务部取几个名字，赐个封号吧！”
有了封号的公主自然更尊贵，梁柒本身王爷之女郡主出身，当年来汴津城时，太皇太后怕她受到轻慢，与当时的皇帝耀帝梁韬请了旨意封了聿和公主，这也是梁楠嫉妒梁柒的最初始。
梁承月有了封号，不仅压了其他公主一头，在不受宠的皇子里，她也能压一头，作为母妃的姚妃，自然也是隐隐被抬高了身份。
她又是欢喜又是开心，睫毛上挂着泪扑倒梁栎怀里：“陛下……陛下心里念着我们娘俩，奴家心里都记着呢！”
奴家是她们初见时她嘴里的自称，也是她入宫后两人床帏帐幔里的蜜语，此时说出来自然有些风花雪月的甜蜜味道在里面。
只是梁栎顾念着女儿在一旁，自己又是斋戒期间，压下心头的浮躁不提。
“臣妾的身份是过不去的坎，也不求太皇太后开恩；只是她老人家如今尚未大好，体贴我们做儿孙的不让伺候，今日正是臣妾伺候的日子，怎能因为几句话就不去尽孝心？”她眼神对着梁栎的眼神，目光里写满了爱意：“太皇太后前几日的旨意里褒奖陛下，认可陛下为一国明君！臣妾替陛下高兴，如今太皇太后还病着，陛下又政事繁忙，后宫无主，臣妾忝为高位，自然要替陛下尽孝的！”
太皇太后的那封诏书啊！梁栎还记得，虽然她现在势力大不如前，可是这样一封诏书，却是让朝里朝外许多人都看到了——太皇太后都对皇帝他低头了！他才是一国之君，才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
说到底，果真不愧是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啊，当初做出的事情在他心头插了刀子，如今退避之势就让他多解气，这样一封诏书，又是这样让他满心欢喜！
“朕不想委屈你……”
“臣妾愿意！”姚妃紧紧的，却又柔顺的，伏在他的怀中，是一株菟丝花，又是缠绕着的藤蔓：“为了陛下，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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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蓬莱阁里，婉容嬷嬷看着太皇太后喝下了一碗味道刺鼻的药汤。
气味辛溃
气味辛辣味道苦涩的汤药一口饮尽，她漱了口却没有吐出去，反而是很不讲究的，将所有的药汁都咽进了喉咙的深处。
静静的等了一会，太皇太后觉得喘不过气的胸口舒服了不少：“这几日病重也不曾好好梳洗，你一会儿去打盆热水，给哀家洗发吧！”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可照理说太皇太后病才将好一些，每日里擦洗都是做的；对于洗发这样破费些周折的事情，婉容应该会提醒她此时不适宜洗发。可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了笑了笑：“好，奴婢这就去安排，还用您最喜欢的兰草香！”
梁柒心中总是觉得有事发生，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晚饭前还是忍不住进了宫。
如今是非常时期，她又是已死之人，如果有理智的话，她不该如此冒失行事。只是她把知道的消息一汇总，只觉得心头越跳越快，心里隐约有了预感，总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不过这次却是没有借着薛拥蓝进宫的名头，上次跟着薛拥蓝进宫的婢女无缘无故死在了马车上，而且就算是杜若和黄汤联手，也查不出半点缘由。
此事之后，太皇太后出手了，她让婉容把梁柒易容后的宫女留在了蓬莱阁，然后把皇室子弟才知道的一条出宫密道告诉了她，让她可以出宫。旁人只知道薛拥蓝带的婢女死在了宫里，多事之秋不能立刻查明结果，只能独自换了马车出了宫，却是不知道她已经出宫了。
只是那条密道只能出不能进，梁柒要进宫只能再换别的由头；正好太皇太后病重，皇帝下了旨意不让别人家骚扰，却是不能制止皇太后的娘家人进宫探病！
前面说了，梁柒的母亲钟姝瑶身份特殊——熙方郡主钟姝瑶受太皇太后喜爱，破格封了郡主，可她母亲却又是皇室亲封的公主！
钟姝瑶之母是前大将军的女儿，父亲为国捐躯后被皇室收养，后来承德帝梁煜将其认作义妹封了溪云公主，又将她嫁给了当时的皇后如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钟家公子钟彦，生下了女儿钟姝瑶。
后来钟彦战死，溪云公主又由梁煜做主当初户部上卿铁家的嫡子，给熙方郡主添了个小弟弟铁中棠。只是当时寡妇再嫁名声不好，钟家又重视诗书礼仪，被皇帝强逼着让嫡子遗孀再嫁，到底有些意难平。
因此溪云公主嫁人的时候没有带着公主的名号下嫁，反而甚是低调；就连当年铁中棠冲冠一怒为亲姐‘荡寇平山贼’的事情，都被一些不明人士渲染出几分风月。只是当时的两人年纪相差近十岁，铁中棠当时年纪也不大，声音才渐渐小了些。
再后来时日久远加上帝后有意不提及，后起的新贵人家或是大家族的小一辈里，未必有多少人真知道铁中棠和钟家和皇族还有这样一层干系。
钟彦死后太皇太后伤心了很久，和家里的来往也少了许多，可毕竟如今钟家的老大人还是她的堂弟，家里的老夫人也是她下旨赐婚的弟媳妇，逢年过节的赏赐情义还是在的。
如今太皇太后病重，好不容易透出口风说好了一些，一贯低调沉默专心做学问的钟家，居然高调了起来，甚至来不及等到第二日早上，就递了牌子要进宫探病。
钟老夫人是可以随时递牌子的，皇帝不好说‘太皇太后病还没好不见客’，作为娘家人的钟老夫人要进宫，甚至不用去给后宫的萧太后请安，只需要打发个有品级的媳妇辈去就可以，她自己只需要看太皇太后的许可。
太皇太后自然是同意了的，这不，下午递了话进来，申时初钟老夫人就进了宫。顺带带了家族里，给一直不愿成亲的孙子钟牧挑的媳妇！
没错，钟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就是家里没有读书反而和当初小公子钟彦一样从军的钟牧！他都快三十了，家里的弟弟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是不愿意成亲！
钟老夫人为这事不知道和自家老大人吵过多少次，可钟老大人虽然也做文章，却不像他的叔叔太皇太后的亲爹那样是个老学究，连寡妇再嫁也不愿意，反而自诩颇为开明！
家里不缺重孙子，钟牧自己也争气，不成亲就不成亲，多大个事儿！
这次钟老夫人接了太皇太后的暗旨，让她进宫，她一想，正好，先斩后奏带自己看好的孙媳妇进宫给太皇太后过过眼，也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说不一定一开心就病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