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栎处理完政事之后过来时, 太皇太后正在服药。
梁栎往偏殿行来, 外面大臣纷纷跪了一地。
“诸位臣工，太皇太后那里如今暂时安稳下来, 你们都是社稷重臣, 留在此处于事无补, 自行离去便是, 有事明日早朝再议。”梁栎一拂袖子，转身入了内殿。
众位大臣齐声道：“臣等领命。”
他们也知道此时不比寻常, 皇帝即要处理政事, 又要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难免有顾此失彼之处。他们是朝之重臣，与御医职责不同, 替皇帝管理朝政方是正事。
因此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大臣想要留在这里表表衷心，也被其他劝着一起暂退了。
进得内殿，与外面文武大臣皆是一群大老爷们不同, 这里的氛围算得上是姹紫嫣红美人如云了。
梁栎自认不是个花心的皇帝, 政事清明勤政爱民，对后宫之事也不大热衷。只是今日一看，啧啧，原来他的美人还真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 这样多的美人在侧，只要是个男人，心里都难免生起得意之情。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数道声音一同响起, 高低不同，但皆是动听婉转。只是一句请安，亦可凑成一曲婉转悠扬之歌。
“诸位爱妃请起。”梁栎缓步而入，往正中的高位走去，顺手扶起了跪在身侧的姚妃。再往另一边看过去的时候，庄韶琉已然直起身子，正不动声色的将弄乱的腰间挂饰整理整齐。他眸色蓦然一暗，心中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梁栎执掌朝政数年，如今宫中四妃早已齐备，除去姚妃与庄妃之外，后族钟家以及清贵氏族孟家各有一妃，只是如今钟孟二妃早已不得陛下欢心，空占了个妃位而已。往日里因姚妃于宫中盛宠，她们一贯避其锋芒，甚少外出。只是此时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她们不管出于何种心态，只能来此处静候。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寝宫，无旨前来侍疾，也需得是五品才人之上才有资格，但即便如此笼统一算也有小二十来人。
照理说，宫中嫔妃应每日与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处请安问礼的，只是太皇太后一向爱清静，早已下了旨意准许她们不必日日前来，只需每月初一十五在宫外请安即可。太后也是慈爱的，也只需众妃在初一十五之时来行礼问安即可。
也因此，在没有皇后辖制约束她们的时候，四妃共同掌管后宫事宜，这些妃子虽说少了巴结太皇太后、太后的机会，确也是省了不少事。
太皇太后病重消息刚刚传出时，这些妃子也曾一窝蜂的涌过来请安，但当时梁栎心中焦急，瞧见一群女人脂粉浓香的挤在这里，心里愈发难耐，干脆下了旨意将她们尽数赶回去了，众妃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直到先前不久，太皇太后凤体暂稳的消息传出，众人又晓得十公主与姚妃娘娘都来了蓬莱阁，她们得了消息，自然不愿让姚妃专美于前——要知道如今后位空悬，姚妃虽说荣宠加身，可到底身份不够，又一贯不得太皇太后欢心。她们若是此时侍候得了太皇太后亲眼，一朝凤舞九天，成了正宫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们也知晓此时是非常时期，陛下自然不愿意看见她们花枝招展的，因此一个个脱了华服，寻遍了整个衣橱，才找出一两件素色浅衣，乍看朴素无华，但搭配上发型妆容，细看之下却是愈发楚楚。
只是她们到底没有姚妃棋高一着，她们穿的素净，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虽不显张扬，但在一群素衣淡色之中，反倒显出她天生丽质来。
“你们这个时候过来，朕看得出你们都是好的，朕心甚慰。”梁栎面容稍稍有些疲倦，说了两句后瞧见她们还站着，抬手示意道：“不必拘礼，坐下吧！”
站在靠近门口处的许才人正巧见了小太监端了热茶上了，赶紧接了过来，恭敬的递到梁栎手边。她脸上早已摆好了温柔浅笑，只等君王抬头，便绽放出来，为君王解忧。
只是梁栎却没有抬头，只顺手接了过来，反倒是在他身边坐下的姚妃不冷不淡的往她看了一眼。
许才人脸色一白，赶紧退回了原处，不敢再往前面凑了。
梁栎喝了口茶，忽然叹了口气。
“陛下，臣妾等都是您的妃嫔，虽只是女流，但亦有一颗为陛下解忧之心。”到底是最受宠的那个，旁人都不敢开口，姚妃却软语劝诫道：“您既是有烦忧之事，不如说出来让臣妾姐妹听听？”
“此事你等倒真是能帮上忙，朕叹气，只是觉得无能为力罢了。”梁栎伸手拍拍姚妃的手背，以示他对她的温柔小意满意之态：“皇祖母的身体只是暂时安稳下来，太医们说还要继续服药好生静养，朕是一国天子，虽有尽孝之心，却无尽孝之力。你等都是朕后宫之人，如今替朕留下侍疾，亦算是替朕全了这拳拳孝心。”
“臣妾等自当尽心伺候，惟愿太皇太后凤体早安。”众妃再次跪下表了衷心。
梁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如此，朕果真是安心不少。这样吧，你们这么多人都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分开留下，一面有协助照料之意，一面也省的让皇祖母觉得人多嘈杂了。”
“陛下，臣妾倒有一计。”开口的，居然是一直默默无闻的菱妃，她是钟氏一族的嫡女，算起来，和梁栎还是表兄妹。
“爱妃你说。”
菱妃略缓了缓，道：“在场妃位、昭仪位以及婕妤位一共十四人，算起来也都是一宫主位，不如由臣妾等十四人，各自与一姐妹相合，每两人一组分黑夜白日在蓬莱阁侍疾。这样既能于太皇太后跟前尽孝，亦不会让诸位姐妹因身体疲惫耽误了伺候太皇太后。再来，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梁栎朝着姚妃道：“姚妃以为如何。”
“菱妃姐姐这个提议甚好，不过既然臣妾等身为后宫之首，不如就选择晚上伺候吧！料想太皇太后洪福齐天，臣妾等无需轮回一遍，太皇太后身体就能安然无恙。”
果真是个会说话的，不仅以身作则将难办的那一面自己主动承接了，而且言语间更是讨喜。
只是，她却不曾想过，其余人等可愿意她占了这风头自己却承受守夜的苦楚？
当然，无论心里如何想的，嘴上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三位妃子四位昭仪六位婕妤齐齐应声道：“臣妾等愿意星夜来此侍疾，愿太皇太后凤体安康。”
梁栎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菱妃提议姚妃附议的，两人自然为这关键的第一夜小小的‘争抢’了一番，当然，脸上笑容得体，口中话语更是温柔。
一贯低调的菱妃娘娘不知为何，这次却是意外的坚持。
姚妃发挥风格选择退让：“既然如此，今夜就劳烦菱妃姐姐了，明日一早，本宫就跟着白日的方婕妤一起过来，也正好与你问一问太皇太后的事宜，以便明晚更好的伺候太后，还请菱妃姐姐告知。”
打得好算盘！她明知道自己不受太皇太后喜欢，自己若是骤然来蓬莱阁伺候，惹了太皇太后厌烦还算小事，若是让太皇太后因此身体不适只怕就得不偿失了。可菱妃却是不一样，她是太皇太后族中的侄孙女，又一贯得她欢心，这第一夜过去了，凡事忌讳之类她们心中也有了谱，加之最危险的这夜度过去了，之后也就轻松不少。
梁栎果然对她极为满意，知书达理解语花，反倒是钟菱妃有些不知进退。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眼神一转，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另外两妃，心头更是一沉——阿琉！他厌菱妃骤然争宠，但更恨阿琉不争不夺的无所谓！
想到这里，他心头愈发不喜。
一甩袖子道：“既然如此，菱妃你暂且与朕过来，去皇祖母处问安，其他人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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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守候在门外的婉容嬷嬷是这样回复梁栎的。
梁栎却不生气，嬷嬷这样说，大抵是太皇太后身体果真是好些了。他微微松了口气，压着声音对婉容嬷嬷道：“朕已经下旨让菱妃带着她侧殿的方美人一起，晚上就歇在皇祖母处，嬷嬷你有事吩咐她即可。”
婉容嬷嬷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菱妃和方婕妤，菱妃对她点头示意，她身后的方婕妤却是拘谨的朝着她行了个半礼。
虽说她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当今陛下也算得是她看着长大的，宫中妃嫔对她一向礼待也是正常。
可，皇帝妃嫔果真对她行了礼的却是不曾。
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样吓人了？婉容嬷嬷在心底暗暗皱眉，面上却是不显，不动声色的侧身避开施礼后，这才对着梁栎恭敬道：“奴婢领命。”
——
梁栎还有政事，先行离去，只说等太皇太后醒了，晚些时候再来问安。
婉容嬷嬷寻了蓬莱阁的宫女，先请了菱妃和方婕妤去正殿外侧的暖阁稍坐休息。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
她进去的时候，她口中‘喝了药正在熟睡’的太皇太后，此时正睁着眼看着头顶鸾凤和鸣的帐顶。
“您身子尚虚，奴婢以为您正在休息呢！”她走过去，很是熟练的帮她重新调节了靠枕的高度。
太皇太后随她动作，脸上的表情果然舒适了不少，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还是有气无力：“哀家睡不着，哎，婉容你说，先前看见小柒，莫不是在做梦吧？”
婉容眼中一热：“皇太后不是做梦，公主果真是来瞧您了，她还一再叮嘱奴婢要好好照顾您呢！”
“哀家知晓是见着了，可不听你……听你再说一遍，哀家的心……咳咳，总是提着的。”她缓缓的摇头，拒绝了婉容端过来的参汤：“小柒还活着，哀家就算是死了，也瞑目了！”
“太皇太后何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若是让公主听见了，岂不是让她伤心？”
“哀家的身体，哀家知道，你不必再劝了。”那双睿智明亮的眼微微有些浑浊，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此时想到自己这个经历生死之后归来的孙女，心中有些发软。但突然，她眼中蓦然一凛，杀气如刀：“再说了，哀家就算是死了，欺负小柒的人，也别想就这么算了！”
婉容不敢接话，太皇太后口中所谓的‘欺负’公主的人，不就有那九龙至尊的皇帝陛下吗？她知道太皇太后一贯说话算话，可梁栎毕竟是皇帝，她说出来可以，自己就算与她再是亲厚，也是不能这个话的。
于是，婉容嬷嬷将话题一转，提到了方才皇帝来时提到的事情：“……现下菱妃娘娘和方婕妤，正在暖阁休息，奴婢说了等皇太后您醒了，就请她们进来。”
“让她们等着吧！”太皇太后闭上了眼：“哀家需得合计合计——哎，不知小柒现在是否安全出宫了。”
***
钟太后口中不知是否安全的梁柒，此时正盘着腿坐在昭和宫的软榻上，看着她家俊美无俦的薛三少——逗小孩。
这小孩自然是庄韶琉的亲亲儿子，当朝的四皇子，梁满。
话说梁满拐了个弯之后再论亲疏，勉强算得上是薛拥蓝的小侄子，唔，他与梁柒还未成亲，再加上梁柒如今在梁家族谱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不算是拐弯抹角？
只是这个当姑父的，半点没有起到长辈的责任，此时正看着蹲着马步满头大汗的小侄子，说风凉话：“呀呀，小满哪小满，你这姿势可不标准！腿再分开点身子蹲低点，你这样就算是蹲上一个时辰，也没有旁人半个时辰的有用！哎，你说你光读书有什么用，真正的大英雄是要文武全才的，你如今连马步都不会蹲怎么成大英雄？”
他完全没有将他当皇子对待，口气毫不客气。
梁满小小的身子早已颤颤巍巍，白嫩的小脸上更是布满汗珠，只是他并未如同一般孩子那样嗷嗷叫苦，只是咬着牙生生忍耐。对于这个三言两语就让他生起崇敬之心的薛叔叔的奚落，他面上更是未曾现出任何不悦。
“阿蓝，你别欺负小孩子，待会阿琉回来，小心与你拼命。”嘴上这样说着，她却没有起身制止，表面看来，甚有看好戏的姿态。
薛拥蓝抱屈：“冤枉呀，我可真真是为他好！要知道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是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然后还要打一个时辰的拳，不然你以为我如何成就今日的武功盖世！”
梁柒抚唇轻笑，他若说的是他长兄薛观山她还相信！他家以文采出众扬名朝野的二哥薛横云，若是说每日一个时辰的马步每日按时打拳，她也相信，唯独薛拥蓝嘛，她不信！
她早就听他自己吹嘘过，他幼时便不爱习武，说是不喜欢一身大汗脏脏兮兮的模样，因此两个哥哥起早练武满身大汗的时候，他正卷着被子睡得正香！后来再大些的时候，大将军说男儿不能不学无术，他这才每日学画习字，也亏得他天资出众，几年功夫便学有所成。待得到了八岁多的年纪，忽然生了习武的心思，这才开始练武。他虽说吃了些苦楚，但因父亲战事繁忙由两个哥哥教导，不知轻松了几许。
这些事他自己当做资本与她吹嘘过，但他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猜出梁柒不会揭穿他，大大咧咧的就与梁满撒起谎来。
幸而他虽不着调，被教训的那个却是乖巧正直的。
小梁满顶着满头汗意，一字一句保证：“多谢薛叔叔教导，梁满一定听话，每日辛勤习武，决不懈怠。”
额，这样乖巧顺从，梁柒觉得自己身为长辈，惭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