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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吃过午饭是要赶回北碚去的，乡下，吃住不便，不是情况特殊，最好不留宿，可是，见过刘来福的母亲后，夏小雪难以启齿了。从刘来福的母亲坚持要刘来福叫自己小姨的态度和眼神里，她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不管刘来福的母亲看出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自己提出来走，对于刘来福的母亲来说，都是极其残忍的伤害。如果自己没来，刘来福回家也罢，不回家也罢，来来去去，他的母亲，会顺其自然，倒不上心，然而，自己来了，打破了老人心里的平静，那么，再急急忙忙的说走，恐怕老人就会有无数的想法，就会在心底里升起无端的的悲凉和感慨。凭直觉，她相信刘来福的母亲是猜测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的，唯其猜测出了，才谨小慎微，丝毫也不敢流露出走的神情。
因此，吃罢饭，碗筷、桌椅收拾干净，她叫上刘来福和张露露，说：“咱们到河边走一走……空气清新，呼吸新鲜空气……小河，木屋，成片的竹林……这景致在城里是咋也看不见的！”
她想借山里宜人的风光调适心态，以便能找到最佳的方式和方法，妥善处置眼前的窘境。
张露露自是高兴，她早就不耐烦刘来福在一个古板、冷酷的老太婆面前的循规蹈矩和俯着贴耳了，与其说是瞧着不顺眼，还不如说是看不下去，于是，夏小雪的话刚说完，她就拽住了母亲胳膊要往外奔。
刘来福却犹豫不决，他走到母亲身边，规规矩矩地站立着，说：“妈妈，我陪阿姨……”
“小姨……咋记不住呢？”母亲瞪着眼纠正。
“小姨……嗯……我陪小姨……”
“去吧，早点回来……没地方住，去你二叔家商量，腾间床铺，有客来……”
“知道了！”刘来福回答，倒退着脚步到了门边。
出门，沿逼仄的街道，到小街的尽头，然后转过一座石拱桥，到河对岸的竹林里。曲径通幽，山石林立，在壁立陡峭的悬崖下，有一方足球场大小的草坪，虽然秋霜已至，万木皆有了萧瑟之意，但此处，却水气氤氲，碧草如云，充满一派盎然的生机。
找一墩干净的大青石坐下来，夏小雪四处眺望，像是对张露露、对刘来福，亦或是对自己，自言自语：“梦鸽唱得有一首歌，叫《春苗出土迎朝阳》，是电影《春苗》里的插曲。那电影，看过两三遍，尽管现在不放映了，但还是很喜欢里面田春苗的角色……演过田春苗的演员，后来又出演了《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的四姑娘……‘翠竹青青哟披霞光，春苗出土哟迎朝阳。迎着风雨长，挺拔更坚强，社员心里扎下根，阳光哺育春苗壮……身背红药箱，阶级情意长，千家万户留脚印，药箱伴着泥土香……’艺术呀，我们的文学艺术、电影艺术和电视艺术，到底该面向什么，到底该为谁服务？**说得好，艺术首先是人民大众的……读唐诗，读宋词，读明清时代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小说，真正能让老百姓耳熟能详和记忆犹新的，有多少不是属于人民大众的……玩弄辞藻，玩弄所谓的技巧、手法，到头来可能反倒被老百姓遗忘和抛弃的快……越是好的艺术作品，越是平凡……平凡的情感，平凡的生活，平凡的内心世界……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朴实是美，自然是美……看见这满目的青山和漫无边际的翠竹，我就想起了那首歌，想起了那部电影，想起了若年前下乡插队时所经历过的情景……那段生活，如今有人诗化，有人妖魔化，不是走这个极端，就是走那个极端，作为一段历史，其实我们应当坦然地面对……来福，阿姨在这留一宿，明天就和露露回去了，你好好陪你母亲，她把你拉扯大……说含辛茹苦不为过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的心情我理解……”
“阿姨……”刘来福改不了口，仍叫阿姨，“妈妈性格古怪，你不要和她计较……她和爸爸没有孩子，自从抱养了我，就害怕我被人偷走、抢走……爸爸本是有工作的，为了我，竟然工作也不要，躲到了成都……”
“来福，听阿姨的话，留下来，多陪你妈妈几天……原本打算接她去城里，安度晚年，看来做不到，她不会去的……我做不到，你们老总也未必能做到……”
“做不到就不做到呗，和这种人住在一起，活受折磨！”张露露插话。
“露露，学会有礼貌，不要动不动抢妈妈的话头儿……你是老师了，不再是学生……你外公很重视礼节……”
“妈妈，我说一句，你说几句，难道你有礼貌吗？”张露露不服，抗议。
“我咋没礼貌……小不点儿，少和妈妈顶嘴……来福，你妈妈在这里还有亲人吗？”夏小雪把目光转向刘来福。
“我二叔一家在。”刘来福回答。
“什么二叔？”夏小雪问。
“我爸爸姐夫的兄弟……不是很亲，不过妈妈生病什么的他们一家还是要过来照顾的……我念大学就是靠二叔一家资助，否则我哪来钱交学费呀！”
“他们咋没来打照面？”
“二叔和几个孩子出门打工去了，家里只有二婶……你们来时妈妈去了二婶家，香肠和腊肉就是在二婶家拿的嘛……二婶说晚上过来和我们见面……阿姨，这儿离四面山风景区不远，要不我明天陪你们去四面山玩吧？”
“不用了……孩子，阿姨带得有多的钱，你拿几千去，给你二叔家和你妈妈，算是一份心意吧……你工作了，能自食其力，就要懂得回报他们的恩情……”
“阿姨，我自己有钱……”
“你有多少钱啦！”夏小雪说着，拉开随身携带的挂包拉链，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钱来，递给刘来福，“在阿姨面前，别难为情，拿着吧！”
“真的不要……”刘来福摇头。
张露露一把从母亲手中夺过钱，塞到刘来福怀里：“哥，拿着，不要白不要，妈妈工资高，有的是钱……妈妈啥子都缺，就是不缺钱……拿着吧，你不拿着我也要生气的！”
刘来福苦笑，无法拒绝，只好将钱收下，他说：“阿姨，等我攒够了钱，还你……”
“呸！”张露露双脚一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你是真糊涂呢还是假糊涂，妈妈给你的钱需得着你还吗……说我笨，你比我还笨……居然当演员、演戏，我看你随时随地都在做演员演戏……”
“露露，你咋和哥说话呢？”夏小雪阻止。
“娇柔造作，恶心……算了……哥……哎……没事……笑一个，是我不会说话……笑啊！”张露露使出惯用伎俩，上前，拉住刘来福的胳膊，使劲儿摇晃，脸上阴转晴，倾刻间阳光灿烂，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似的。
刘来福勉强笑一笑，辩解：“不是我娇柔造作，处在不同的环境，说话的底气也就不同……过些年，说不定我比你还坦率……阿姨，你明天回北碚，我不挽留，过几天我才能回来……麻烦你把剧本弄出来，争取能让我带到北京去，一边学，一边琢磨……我想把这部戏演好……”
“别急，剧本急不得……回重庆时先来学校，我有话吩咐……给你们老总讲，剧本的事不用挂在心上，我一并把分镜头剧本也搞好……求人不如求己，能省钱就省钱！”
“明白了，我会把话带到的！”刘来福诚恳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