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之后又谈了好久,我和舒印两人都睡得很晚,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
小家伙尿了一身,舒印的妈妈正在给她找衣服换,看见我俩出去,忙招呼我们去洗脸吃饭。
我不太好意思,应了一声,就被舒印拉着出了屋子。
舒印将我摁坐在矮板凳上,叫我别乱动。他取下盖在桶上的毛巾,过水后拧干,然后就那么蹲着,转过身来,拂开我脸上的头发,仔仔细细替我擦脸。
洗完脸后,两个人缩在灶房里吃了早饭。
舒印怕我待在家里闷,提议带我出去玩。最后,他问我要不要去码头。听他这么问,我自然高兴地应了。
我们到街上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舒印怕饿着我,硬带着我七拐八绕去小面馆吃了一碗面。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就是我被冯露露打包给舅舅一家去浙江之前,来找他时的那一家。
等到肚子撑了之后,舒印又拉着我,跟他一起回母校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那里充满了舒印初中时代的回忆,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每过一个地方,都能讲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逛完学校出来,我们去了码头。
冬季少雨,码头边上的水位线足足降了两米左右,水退后在靠近水面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河面窄了很多,很浑浊,一眼看去全是泥浆,水流带着各种杂物打着旋匆匆滚过,我和舒印在护栏边站了几分钟,听他感概曾经的水灾,之后,我们去了庙里。
守庙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和尚,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我和舒印进了门槛,便过来询问是否要上香。
庙里的泥塑佛像已经严重褪色,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舒印摇摇头,最终只是拉着我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一起拜了三拜。
这个小镇上一直流传着许多神话,关于码头上这个寺庙的就有不少。我自小听过一些,但之前来过几次,也都是来去匆匆,从未停下来驻足过。
这趟前来,本是心怀敬畏,祈求庇佑,可到了眼下才发现,传得神乎其神的地方事实上也不过如此。
他们连自己尚且保不住,何况于世人?
心里不可谓不失望。
舒印见我傻傻地跪着不动,最后将我拉了起来,他问我:“扇子,你刚才许了什么心愿?”
我牵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秘密。”
其实,什么也没许。
舒印挑挑眉,“不说就不说,还搞什么秘密。”
“那你呢?你许了什么?”
他勾勾唇,尾音拖得长长的,“秘密。”
“……”我看着他欠揍的模样,懒得理他,转身便出了门槛。
舒印立马从后面追出来,然后,他轻笑着拉住我的手。
直到走下寺庙的石阶,舒印转头对我说:“其实我根本不信神佛。”
我意外于他的回答,看着他,没说话。
舒印接着道:“我不信神佛,但是,我刚才真的许了愿,”他看着我,眼神带着明灭的光,“我求菩萨,让我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心跳好像完全失控了。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尖悸动成一片,眼泪不争气地弥漫出来。
“这就感动得不行了?”他忽而笑着问我,“骗你的。爷怎么可能会许这种酸了吧唧的愿望。啧啧,女人果然都爱听这些。”
“舒印!你混蛋!”骗人眼泪的混蛋!
我抹了抹眼,捏着拳头就去打他。
这混蛋身手敏捷地逃开了,回身甩了我一个鬼脸。
两个人在路上你追我赶,到最后,还是我先累得跑不动了。那混蛋笑过瘾了,总算还有点良心,自动自发走回来,背过身蹲在了我面前。
我眼前有点眩晕。时间不过过去两载,记忆里,却感觉他背我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摇了摇头,狠狠跳到了他背上。
舒印立马不顾形象地发出嚎叫声:“扇子!你谋杀亲夫啊!”
“……”这混蛋还是口无遮拦,果然一点没变!
我在他背上挣了挣,双手勒着他脖子缠上去咬了那混蛋耳朵一口,“你再胡说,当心我把你耳朵咬下来啊!”
舒印连忙告饶:“小的错了,小的有罪,求女侠饶命!”
我揪住他耳朵,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舒印问我:“扇子,你困不困?困得话,在我背上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咱们就到家了。”
我看着舒印的后脑勺,我记得,他头上有三个发旋。我想起那一次,带着我逃票回家的途中,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都说这样的人很混,但是我前面这个,偏偏是这么让人心里踏实。
我确实有点困,最后在舒印背上沉沉睡去。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就到了年这一天。而距离我来舒印家,也已是半个月。
我头天晚上睡觉前就定好电子表的闹钟,所以这一天早上,醒来得很早。
舒印还在睡。
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心底悄悄补了句:舒印,新年快乐。
舒印的妈妈起得比我还早,我进灶房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鸡鸭,正拿着火钳往炉子里加蜂窝煤。
我看锅里在烧热水,便过去烧火。
她没同我客气,拿扇子扇了扇炉子的通风口,等蜂窝煤燃起来,洗了手,在泡菜坛子里抓了些泡椒泡姜之类的出来。
这个是常年在家做饭的女人,菜刀在她手里起落很快。整块姜很快就变成了又细又均匀的姜丝。
灶里的火燃得很旺,照得人心底也暖烘烘的。我不由的,想要和她说说话。
我好像说了很多,后来说了什么,其实也记不太清楚。
翻来倒去的,好像有点错乱,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那双温暖的眸子,深深地印在了我脑子里。
舒印的妈妈一边做菜,一边要我和舒印试菜,我们没吃中饭,倒也并不怎么饿。至于小蚊子,饿了便给她冲奶粉。
到了下午四点过,总算是忙完。这顿年饭终于上了桌。
鞭炮噼里啪啦一口气燃到了最后。
冬天天黑得早,菜冷了又热,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小蚊子是最不甘寂寞的一个,有了她,倒是热闹很多。
舒印的妈妈作息很规律,饭后收拾好碗筷,烫脚的时候看了一会儿电视,之后给小蚊子洗完澡,便抱着孩子去睡了。
堂屋里,便只剩下我和舒印。
晚上很冷,屋子里时不时一阵过堂风,舒印见我冷,铲了一盆子火,之后又去房间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两个人靠坐在凉椅上安安静静地看春晚。
我对春晚向来提不起兴趣,也没什么执念,但身边靠着这么一个人,就很愿意干坐着陪下去。哪怕,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脑子里还是有意识的,耳边能听到一些歌舞的声音,不过有点像催眠曲。黑白电视里演了些什么我几乎都不知道,后来头靠着舒印,不多久,就闭上了眼。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脸上传来一阵拍打。我努力睁开眼,视线里仍旧是朦胧一片,我听到舒印在喊我:“扇子,扇子。”
“嗯?”
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又想睡。
舒印却不放过我,摇了摇我的肩膀,“醒一醒,先别睡。”
“怎么了?”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别说话,仔细听——”
我努力竖起耳朵,电视里传来一群人倒计时数数的激动声音:“六,五,四,三,二,一……”
数到零的时候,舒印凑过来,他捧着我的脸,语气很兴奋:“扇子,新年快乐!”
舒印的精神很好,一猜就知道他一直在等这个时刻。我从来没想到,对于守岁执念最深的,竟会是这个人。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也对他讲:“舒印,新年快乐!”
之后,他好像又问了我一句什么,只是我瞌睡太重,耳朵里听到的内容已经怎样也组不成完整的句子了。
我胡乱地应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至于他什么时候将我抱回房间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睡得很好,做了一个好梦。早上起来,给小蚊子包了个红包。
懂事之后,过年好像就没这么开心过。大概是身边有舒印的缘故,之后的春节即使觉得没事做,也过得很有意思。
舒印的春节其实很忙,他有一大堆要走访的亲戚朋友,然而每天晚上,他还是坚持回来歇。
十一那天,我准备等他们走后,自己回去一趟。没想到舒印却早备好了香蜡钱纸。他哪也没去,跟着我一起去拜爷爷。
爷爷的新年香是定在正月初六烧的。不过我没回去。我不想回去看到那些人。
我拉着舒印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烧纸钱的时候慢慢和他说了我和舒印的事。
中途想到伤心事,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舒印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搂着我。那么一个不正经的人,临走时,却对着坟头认认真真做了保证。
我知道,他那些话,不仅仅是对爷爷保证。
这个人,面上装得那么正儿八经,耳朵却还是悄悄红了。
他就是这样子。哪怕学别人说情话,要么恶狠狠的,要么末了别扭地加上一句“骗你的”。他只是羞于表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