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零点看书移动版

第1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庆国!别走!别走!”淑秀一骨碌坐了起来。

淑秀梦见丈夫庆国要离开她。

北海市城的早晨,五月的阳光已映得窗帘透亮,那碎叶形的鹅黄色的窗帘在这晨曦中黄灿灿的格外好看。淑秀做了一夜噩梦,当她看到明媚的阳光后,心情好多了。

淑秀是一位三十八岁留着短发的瘦削女人,街上随处可见,身上永远是即将过时却没过时的衣服。她在棉纺织厂上班,是从女工堆里出来的,针线好,手也巧,能自己做的决不花冤枉钱去买,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妇女。家里的窗帘就是她自己做的,实惠而不俗气,这是最令淑秀自豪的。虽然淑秀与庆国收入不算高,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淑秀无暇欣赏窗帘的美妙,梦里的情景,扰得她心神不宁。社会上到处都在改革,事业改企业、企业优化组合。像她这样近四十岁的女工,潜意识里,有一种危机感,时时刻刻害怕工厂有什么新动作。不论是优化组合还是提前离岗,她们都是先受到伤害的对象。最不幸的是,上一周领导下发了《征求职工意见书》,让职工给单位领导提合理化建议。淑秀所在的班组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孩子顾不上是个小问题,有一个姐妹腿疼,一检查骨髓减少,医生说是长期站立造成的,静脉曲张已使大家腿部失去了美感,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大家都害了怕。有点关系的调走,与厂领导关系好的调到科室工作。这样留在车间的姐妹意见很大,有人主张罢工,矛盾一触即发。要命的是淑秀本着主人翁的姿态,想缓和职工与领导的矛盾,她在意见书上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说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太累,能不能多替班,缩短一下时间,不然对职工健康不利。职工拼命挣钱,再去花钱买健康得不偿失云云。淑秀文化水平不算高,但对职工的事挺热心,几个职工说着,她执笔完成交上去了。

天陡然阴了,大雨来临前的沉闷,向淑秀传递着一种慌恐的信息,淑秀感觉到一种大难来临时的压迫感,果然三天以后,单位召开了职工大会,厂长是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靠丈人的后台,当上了单位的一把手,独断专行作风尤其严重,本来征求意见只不过是单位活动之一,是做样子的,竟然有职工当真,还敢说领导个“不”字,他叫人查了一下,确信淑秀和她的班组无大背景,便开始了进攻,第一步是先找理论,恰巧有个老职工对某些青年人看不惯,写了一篇文章,说青年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罪恶极大。厂长借题发挥,大批特批,还威胁说,将开除几个职工,以儆效尤。果然将一个男技术员弄去看大门。另一个女工被罚半年不准上班。每周开会批一次,淑秀有些气短,她后悔自己没有看清领导意图,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还让姐妹们吃了亏,自己也惶惶不安,随时有下岗的危险。心里极不痛快。

“千万不能让我下岗,不然我这个党员的脸往哪里搁,丈夫怎么看我?”淑秀一直是很要强的,所以她特别难过。

恰恰有人去信访局反应厂长腐败问题,工作组进驻单位,领导恼怒万分,淑秀害怕别人怀疑是她干的,她不摸情况,也不会那样做,所以心里更难受,晚上噩梦不断。她非常希望丈夫在身边开导开导她,安慰她,但千万不能瞧不起她,那她会里外不是人,会陷入绝境的。但是现在她的心情比听到让她下岗的消息还令人揪心。

丈夫赵庆国出发三天了,奇怪的是,她连续两晚上,梦到庆国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女人老爱相信自己的感觉。淑秀在梦里,追呀追呀,始终追不上。她伤透了心,就哭个不停,醒来脑袋沉沉的。庆国出差去曲阜,她心里就酸溜溜的,像堵上了块棉花团,透不过气来。以前,丈夫也常出差,她心情都很愉快,从没做过这样的梦,难道自己信不过丈夫吗?

原因很简单,就是丈夫出差的城市,有一个令自己设防的、比自己强的女人。

真是内忧外患。

淑秀同庆国结婚十多年了,同多数夫妻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不上感情深浅,庆国话少,淑秀话多。但淑秀说话很注意场合,从没让庆国难堪过,两人偶尔为一点小事闹不愉快,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按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潜意识里,淑秀对自己的梦很恐惧。

两天以后,果然她被通知,在家休息两个月。另外工厂下文,实行优化组合,规定四十岁的女工和四十五岁的男工人可以办理内退手续。说是自愿办理,实际上工厂不安排给你活了,不退不行。一般来说活多时得加班,没活时就歇班,这时工厂里正是活多的时候,却让自己休班,淑秀知道领导对她开始行动了。三十八岁的她,老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多干几年,一下子不去上班了,真有些不适应。每天,她除了给上中学的女儿做饭外,还和将要办理内退手续的同事,也是最要好师傅加姐妹王梅大姐,从姊妹厂抽纱厂联系了压花边的活,在家里忙加工。今天该去交货拿活了。

“淑秀,今天怎么来得晚?”王大姐骑着一辆像蝈蝈一样的小型电动车,前筐里放着刚拿上的活,见她来了就着急地问她。

“王大姐,我正要找你呢。”淑秀拿上货后,害怕别人听见,便将她拉在一边,一五一十地将她做的梦说出来让她圆。淑秀不是一个轻易将自己私事往外说的人,但对王大姐例外。棉纺厂女工多,噪音高,女人们都练就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她们家长里短的消息特别灵通,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恨之入骨;对弱者表现出极大的同情。王大姐中等偏上的身材,一张端正的脸施了脂粉,更加白净。她是个直爽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

王大姐沉思半晌,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想这些事,晚上就做这样的梦了,你家庆国长得好,你不大放心啊。不是大姐说你,你也把你丈夫打扮得太好了,你看看你自己穿得多么寒酸。好像我们家庭妇女就不该穿得好似的。”

“男人穿得不好,站不到人脸前里。”淑秀说。

王大姐快言快语:“我们女人穿得不好就站到人脸前了?我说呀,你要听大姐的,自己也要打扮得入时些。”淑秀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打量自己的穿着,摸一摸半短的头发,搓一搓不施脂粉的脸,没插话。十多年就这样过来了,还打扮什么?穿件新衣服都觉得不自在。

“告诉你呀淑秀,时代不同了,不是越穷越光荣的年代了,咱要注意打扮呀,等着,我打听到好的美容的地方,咱去做皮肤护理,人家五十多岁的都去做呢,快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没影的事了。”王大姐安慰她,这个年头,王大姐清楚,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见淑秀还在听下文,她又说:“不过,你也要注意点,从做梦时间上来说,稍有点麻烦,这年头,很难说哪个男人没有事。特别是跑供销的,十个里九个有事,真是有点事,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声张,先分析一下,他是同你过够了呢,还是图一时快乐,如果是一时失足,你就大事化小,小事就会化了。”

“真有那事,我和他没完,我不和他过了。”淑秀满腔怒气,仿佛庆国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她急于表示自己的决心。

“现在呀,互相忠诚,见鬼去吧!出门在外,不管是高级宾馆还是路边店,想挣男人钱的小姐,比臭水沟的蚊子还多。几个男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呀!”

她又补充道:“现在呀,最不值钱的就是做人家老婆了,有了钱说换就换。”

几个妇女见她两人说得热闹也凑了过来,王大姐压低声音咯咯地笑了笑,说:“我那口子到南方去,说南方女人就像牲口,一群女人站着,供男人们挑。”几个妇女呈现出惊讶的表情。

淑秀说:“女人真贱到家了。”其实淑秀的担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你不找人家,人家为了钱会找你,世事难料。过去谁家男人出差多有本事,那是令女人们自豪的事。现在男人常年在外,女人等于活守寡,令女人感到自己可怜,自豪的成分一点也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生活越好了,女人应该更自尊才是,一些家庭就是让那些不想干活只想花钱的懒惰女人搞坏了。有些女孩子只要有钱,什么人也嫁。你看晚上那些在街头晃的野鸡,打扮得妖里妖气,脏死人,呸!”王大姐象征性地吐了一口痰。

王大姐同时下一些中年妇女一样,对社会上那些小三小四有着深仇大恨,只要一提不正经的女孩子,她们就有着共同的愤怒,其实王大姐丈夫是有名的老实人,平平常常的一个工人,就像王大姐说的:给他个媳妇也不敢看,王大姐从不嫌自己丈夫无能,对自己忠诚是用钱买不到的。正在这时,一位浓妆艳抹着吊带裙的女孩一步三扭地甩着长发走过来。王大姐又象征性的“呸!”了一口,几个女人也跟着她“呸!”了一口。淑秀一看,那是厂长办公室的女秘书。王大姐又转向淑秀说:“刚才我是乱说,解解闷,你也不一定当真。”

说完这话,王大姐兀自先笑了。淑秀说别人心中不好受你倒高兴,有啥好笑的。王大姐说,我才看了张报纸说女人要找个好男人,你自己要先具备竞争力,因为很多女人会和你竞争的。

“你就为这个笑啊,什么样的男人被争,人家肯定是指那些有钱有势的。像南方,不是说很多男人有外遇吗?那些女人多是偏僻农村去的外来妹,以前说穷不要紧,要有骨气,现在的人哪受这样的教育,骨气值多少钱?现在什么伦理道德,只要有钱就行。”

王大姐见淑秀好像生了气的样子,说:“你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莫非老弟真有让你不放心的地方?”

女人是虚荣的,承认男人有外遇等于说自己无能,没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其实夺去男人心的还都不是一些年轻的女人,等到她们再年纪大一点时,现世报的不是很多吗?在事情没公开前,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揭家丑。淑秀忙说:“哪有的事,我是在瞎琢磨,他凭什么,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

王大姐笑道:“他是凭貌呀!有名的帅哥,你怎么舍得让他跑供销呢?”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她。

“跑供销不是挣钱多点吗,谁和钱有仇呢?”

“那是呀,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王大姐一席话,不但去不了淑秀心头的疑团,反而使她疑心更重。这个隐患其实从结婚时就埋下了。刚结婚那阵子,只要同婆婆一块干家务活,婆婆的话题总离不开儿子,婆婆说儿子和谁谁谈过,最后又是怎么不成的,像数家宝一样,反复在淑秀耳边说。婆婆的口气绝对是夸耀儿子的能耐,但也在暗示,淑秀比其他女孩子幸运,她儿子没看中别人而看中了她。在淑秀听来,每一次都像刀子犁割她的心。爱情的排他性,恐怕老太太不知道,否则她是不会说的。在淑秀的心中,她们都是她的敌人,婆婆每提一次这样的话题,她的心就难受一次,她的敌人的形象就清晰一次,而这些敌人中最令她害怕的当数一个叫水月的,当年丈夫曾对她痴情到不谈嫁娶的地步。婆婆说:“那个水月呀,和庆国从小到大一直是同学,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好上了。她和你一样大,比庆国小两岁,都是属虎的,就看好了庆国,下着雨还贴在咱家墙上小声叫,庆国!庆国!庆国知道他爹早给她找了婆家了,就不理她。一次她在路上截住庆国,买上了几个罐头放在庆国的车子座上,让他给我捎来,庆国把它扔了。庆国别看脾气好,也有性子的。”

婆婆当故事讲给淑秀听,她却妒火中烧。她知道,自己是在庆国非常寂寞的时候同他结婚的,没有浪漫的故事。只简单地见了几面,双方没什么意见就定下婚来了。她是爱庆国的,从第一次相亲她就强烈地爱上了这位帅哥。

从小姑的口中,她知道了水月不光长得漂亮,嘴也甜。

“那你哥怎么不和她成呢?”她不敢问婆婆,在婆婆面前她表现得很大度,不想让婆婆知道她嫉妒水月,当她单独和小姑在一起包水饺时,她鼓起勇气问道。

“她爹呀,都是她爹的事。她爹给她找了个在外地工作的,是个干部家庭。她爹很会算计,他在镇上干会计,哪个孩子找对象也必须他先看中家庭,他觉得他的闺女相貌出众又大学毕业,一定要找个干部家庭,说什么门当户对。而咱家和人家没法比,能比的地方就是俺哥长得好,心眼也好。”

“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哎,好像是在曲阜,我不关心这事,也不往心里去。”小姑如实说。

关于水月她不敢问丈夫,怕丈夫说自己无事生非。后来从村里人的口中,证实了小姑的话。得知她随丈夫迁到了曲阜,再确切的事人家也说不清楚。

曲阜的水月便成了她心中的一块病。时不时冲出来,打击她的情绪。一年一年地走过,婆婆不再提起,时间一长竟也淡忘了不少,谁知庆国却到那里出差,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淑秀心里很不踏实,兀自想出很多的场景。她一阵焦灼不安,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她提醒自己,声音千万要温柔,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查他。她也知道,男人真是在外边有事,撒个谎是很容易的。

打他的手机,几声响过之后,里面传来:“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淑秀没了主意,坐在床沿上发呆。

淑秀在家里担心的时候,庆国正要上街去。

正要上街的庆国绝想不到他忠厚的历史要改写。后来庆国才意识到,假设那天他不单独出去逛逛,一切都不会发生,但当时潜意识里他却希望出现这种奇遇。

赵庆国是北海市电力输送局防盗门厂驻曲阜办事处的主任,订货、送货,他忙了三天,将第一批货物销了出去,后天才来第二批货,他想利用这空隙,好好地浏览浏览曲阜这座闻名世界的文化圣地。他走在街上,边看边这样想。

赵庆国在云南省一个部队里当军官多年,到很多地方出过差,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曲阜却是第一次来,他仔细打量着这座城市:干净、疏朗,满眼的新奇,与自己的家乡相比,这座县级城市有一种厚重感,虽然新旧建筑之间对比明显,那缕文化的极致却不时的从古韵十足的建筑、公路中间“中庸之道”地提示牌上、公园墙角的花坛等地方流露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边国税局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夺人眼目,与之相邻的邮电、农信等建筑大楼也毫不逊色。“真气派啊!”他自言自语道。高大的建筑后面是相对低矮的城区民房,一片一片的,坐落在高楼大厦之间,家家都有一块大大小小的招牌,什么“家兴旅店”、“幸福旅店”等家庭旅店,看起来买卖兴旺。胡同里,一个接一个石磙,隔三五步一个。庆国的家乡叫碾,在二十年前就从村子里退去了,记忆中家乡的碾都在矮屋子里边,这儿却是露天的,他好奇地凑过去,感慨道:真不愧是文化发源地,连这么古老的东西也随处可见,古文化、古文物保护得好啊。赵庆国的感叹是相对自己的城市来说的,他的城市也是从改革以后才发展起来的。楼比这里多,车比这里多,连小吃也比这儿多,就是百姓的住房也比这里的好,只是没有这么著名的古文化,仅有的古庙古塔早就在“文化大革命”中人为地毁掉了。人们往往把看到的东西同自己家乡的相比,总想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我没见过,这个比我家乡的好等等。

这一片的百姓看来挣钱是不少的,他掐着指头给他们算了一下,家庭旅店一晚一个床位收入少说也要五六十元,一月下来就是两千多元呐。不用出门天天有收入,孔子他老人家真是惠及乡里,泽被后世啊。名人效应,名人就是菩萨,能给家乡老百姓带来实惠,他对孔子越发敬仰起来,他打算好好看一看名胜古迹。

这样边走边胡思乱想着,人已沿着大宽马路向北去。一座横跨河的大桥迎面而来,宽阔的大桥上路灯高悬,扭了一个花伸向远方。河从城中蜿蜒穿过,河中小荷尖尖,两岸垂柳依依。北侧是孔子碑林,看着潺潺的流水,温暖的阳光使人昏昏欲睡。庆国高度紧张了三天,一旦放松下来,顿感十分疲劳。他决定在这如诗如画的河边歇一歇。河边垂钓者不少,有一个老者安静地守着鱼竿,他挨过去,不敢出声,怕惊动了上钩的鱼。只见东边有一阵骚乱,似乎有人钓着了大鱼,他走过去想看个究竟。钓者是一个女人,他隐隐有些奇怪,曲阜这个地方真不一般,连年轻女人也有这份雅兴,再加上漂亮女人对男人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一种本能的冲动,使他多看了那钓者两眼。那女人有着娇好的身段,不胖不瘦,恰到好处,一顶大大的太阳帽罩住了半边脸。她在一片赞叹声中,站起身来,将鱼往桶里放。那鱼有二尺多长,银光闪闪的,是条白鲢鱼。庆国将目光移向那喜悦的女人,不看则已,一看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椭圆形的脸庞,那大大的眼睛……“天哪!”他再定睛看看,没错,是水月!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女人闻声抬起头来,往这边看,四目相对,那女人也愣住了。

跳进庆国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世界很大也很小。

那女人迟疑了一会儿,向他走来,他看得更清晰了。她是以左脸颊对着庆国的,有人说,女人以四十五度角将自己的左脸示于人,是最漂亮的。她已摘下了头上的太阳帽,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流淌下来,一张描了眉的脸刻进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十分生动。一般女人的脸是抵不住岁月侵蚀的,而水月不然,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残酷,她成熟中带有优雅的风韵,庆国怦然心动。

“赵庆国,是你!我没认错吧!”声调略变、音质依然。

“是我,水月,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有工夫钓鱼,兴致不错。”俗套的话,却有不同的心境,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心跳加快。

赵庆国和水月两人就这样相遇了,十五年后第一次真正地相遇;庆国无数次想到要见水月,却没想到要实现它。忽然梦想变成了现实,他感到世上有些事不能去想,心想事成,有一定的道理。

“来这里,公事?”

“公事。”

今天的庆国不再是昔日的农村青年,他那一幅剑眉,一双眼睛,无不透出儒雅的风度,得体的服装,健壮的身材,令水月的心急速地跳起来。水月迎着这双眼睛,那深情的目光看过来,水月觉得要融化在里面了。

激动只是在心里,不动声色的问候中,包容了无尽的思念和关爱。两人都急于从对方眼中探寻昔日的影子。庆国感觉到水月的微笑里带着忧伤。

两人在河边坐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们局促不安。水月始终以左脸向着他,但庆国还是发现了水月右手腕上一个无法掩饰的秘密:一条蚯蚓状的疤痕。“这是自杀的标志。”庆国想。

庆国的心犹如被蜂子蜇了一下,疼痛而且疑惑。

水月不钓鱼了,还谈什么钓鱼呢。水月的心已经跳起来了,一抹红云飞上脸庞,要知道庆国是她做梦都想见的人。十五年了,她想去见见他,想重新偎在他的胸膛前,感受那份真爱,知道他是有婚姻的人,终究没有那份勇气。她感谢上苍对她的厚爱,让她在最痛苦的时候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水月抬头看到太阳已高,对庆国说;“中午这顿饭,一定在我家吃了。亲不亲,故乡人。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没有一点准备,我还是改天再去拜访吧!”庆国有点不好意思,他想水月家里有丈夫有孩子,孩子还好说,无法面对水月的丈夫,况且第一次去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客气啥,走!走!”水月不容他再犹豫,把水桶放在他手里,自己拿着折叠的鱼竿,拉着他就走。

要去也得买上点东西,他东张西望,可是附近连个水果摊也没有,空手去实在是不礼貌呀。“别看了,家里什么都有,你就甭客气了。”水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拽着他就往前走。他被她这么一拉一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水月见他还是那么憨厚,不禁心头一热。

“你家远吗?你骑自行车来的还是走着来的?”庆国问。

水月不语,笑了笑。拉着他来到了一辆黑色宝马汽车旁边。她熟练地开了车门,朝他笑了笑,说:“上车吧!”

庆国太吃惊了,水月竟然有宝马!以前,他听说过水月日子过得不错,却没想到这么富裕。现在虽然日子好过了,能买起宝马车的家庭毕竟还是少数。看来水月家不是一般的富裕。还有右手腕上蚯蚓样的伤疤,那是割断静脉的记号,有什么事令水月到了自杀的地步,庆国心里疑惑不解。难道水月她……庆国心中的喜悦被水月手腕上的伤疤冲得无影无踪。

约有十分钟,车停在一栋楼前,这是些将军式小楼,单门独户,穿过幽雅的院落,进入房子里,落地窗帘、台灯、鲜花,墙壁全用上等颜色的楠木装饰了,对着大门口有张搂刻着古典花纹的红木方桌,上面供奉着一尊武财神关公像,焚着香。表达出赤裸裸的金钱观念,庆国觉得太露骨。大厅里最显眼的是一组与方桌相配套的红木组合家具。

庆国在心里想:“暴发户,绝对是个暴发户,水月丈夫肯定是个十分粗俗的没有品味暴发户。”

庆国那么想了,嘴上却说:“水月是什么这么香?你家里这么阔气,发财了吗?”水月边倒水边说:“和你也不用隐瞒,我那口子到过承德避暑山庄,听说乾隆皇帝在位六十年五十三次去承德,每年从四月到八月住在楠木大殿里处理政事,他就从南方买了这些木料装饰上。”

她看了他一眼,把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庆国顺着杯子,看到了水月纤细的手指和她手指上带着的钻石戒指,紧挨着带钻石戒指的中指却陡然粗大,骨节扭曲变形。他吃了一惊。

“发什么财?凑合着过呗。”水月回答她。

“你丈夫中午回来吗?他在哪里上班呢。”

“不回来。他原先在纸厂干副总,辞了职,到深圳好几年了。”

“这么说,他是大老板了。”

“大老板有什么稀奇,我也是老板呀。”

“你们俩还真行!他现在做什么买卖?”

“别提他了,你喝着水,我去做饭。本来我可以从外面叫菜,可是你来了,我要让你吃我亲手做的饭。”她顺手打开了电视机,进了厨房。

庆国环顾四周,想着水月提到丈夫时的语气,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意,他自己也意识到,水月也许故意在他面前贬低丈夫,也许她丈夫真的与她感情不好。他无形中与水月丈夫在暗中进行比较。

待她端上一碗甜玉米,庆国想起了胡同里的碾,“街上有那么多的碾,还有老婆婆在碾玉米,是专门给游人看的吗?”

“是专门给游人看的,不过这里经济发展还是不算快的,思想不开放,除了旅游没有先进的东西,一家人都靠孔子生活呢。”

庆国静静地听着。

“咱那里发展得很快,电视上常有咱家乡的镜头,菜博会大菜市场真出名啊,是江北第一家吧?”

“现在呀,都走向世界了,出口的菜多,他们说北海有蔬菜联合国之称。就这样叫起来了,确实,你想到的蔬菜品种有,你没想到的也有。咱们那里最近举行中国蔬菜博览会呢,有三十多个国家参加了。咱们那里农民的口号是:让世界了解北海,让北海走上世界。老百姓确实沾了光,去年一个种‘凯特杏’的,一个博览会上只卖苗就收入了三百八十万,今年每天六个面包车往家拉订货的人,你猜他能挣多少钱。”庆国说起自己家乡来,非常自豪。

“那我们的政府真是为老百姓做了好事。”水月诚恳地说。“前几年,回去勤,没好意思找你,那时我就听说王店子乡政府组织了一些农民到美国去种菜呢。”

“是呀,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庆国应道。

“这几年,生活倒是好了,心情却不好,一直没回去,家乡的事知道得少了,常做梦回家哩。”

庆国听着水月幽幽的话语,伤感、悦耳。生活好了,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庆国反复琢磨起这句话。

“你应该带着孩子去看看的,那里的观光农业,确实令人开眼界,城市里的学生看了都不想走。”

水月又进了厨房。

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庆国抬头一看,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像极了水月。

“腾腾,快叫舅舅,从你姥姥那儿来的,快叫!”水月从厨房里出来对儿子说。

“舅舅来了!”

小男孩很听话,说完话咧开嘴笑了笑,表示礼貌。

庆国答应着脸却红了,他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孩子面前都害羞还干什么大事,怪不得在单位混不出个名堂来,庆国对自己是个销售科主任老觉得不满意。

“腾腾!赶紧洗手吃饭。”水月喊道。腾腾非常听话洗了手坐到了庆国边上,三个人在餐桌上吃起来。庆国却有意无意地瞥着水月的右手。

孩子上学去了,水月和庆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觉得气氛有些不自然,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庆国忽然想起了高中时水月在元旦晚会上朗诵的诗:“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红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你的小日子过得真好!保养得也好,比做姑娘时更漂亮了,还喜欢背诗吗?”还是庆国主动找话说。

“日子过的不算好,怎么样才能算好呢?我觉得这几年,我做的事多,没让自己闲着。一个女人搞美容挺时髦的,本人也沾了点光。化妆方面成了内行。”水月似乎不愿提这样的话题。聪明的庆国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对你好不好?”庆国用深情的眼光看着她。

水月警觉似的盯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眼光移开,低声地说,“他不常回来。”

“这么说,你们关系……”庆国欲言又止。

“这年头,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活着就好。”水月满脸的凄苦。与河边喜悦的水月判若两人。(未完待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狼与兄弟然后,爱情随遇而安龙王殿极品小神医冥河传承恶魔少爷别吻我人途捡漏
相邻小说
重生之传奇农夫剑道通神剑道通神木头妻子风流夫四个性格不同女人的婚姻:不该世界那么大:总有大佬在围观我火热的年代灵笼之浴火重生西游:人在天庭,朝九晚五学霸也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