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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回 耽悌睦中道崩殂 忍哀痛抚育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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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康六年九月十三日夜,四明山庄后山,惜幻在越来越密集的阵痛中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蕣华和简英陪在旁边,一边同她说话,为她消解苦痛,一边准备为她接生。刘家另外四口则打着为芷容提亲的幌子,用乾坤门去到前山瑶仙处,汇合诸义士去到建康北郊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建康郊外直渎山上,石峰突兀江中,三面临空,因其形似展翅飞燕,故此得名。燕子矶西南方沿江的悬崖上又有若干小溶洞,隐秘幽深。剿魔诸义士由刘度带领,用乾坤门分别来到两处溶洞埋伏,四明山庄六人隐藏于头台洞中,括苍派九人隐藏于观音洞中。刘家四口则显身燕子矶头,找寻魔徒踪迹。

此时,燕子矶上夜色正浓,一轮圆月似盈还亏,清光漫洒石岩,反射得四周甚是明亮。秋风扫过,山石树木影影绰绰,似有动静,又似没有。怀晋手持湛卢走在最前,芷容头戴一顶垂有长纱的竹笠走在中间,竹笠甚是宽大,边沿垂下的一圈长纱将她上半身罩在其中。刘度和陈伯一左一右走在芷容旁边,每人之间隔开丈许。四人由江边向东缓缓行去。果然,走不到片刻,便有几条黑影从对面树林出来。四人见它们个个蒙着脸,只露出眼睛,眼里闪烁的光要么呆滞、要么痴迷、要么暴戾,便知皆是魔徒。怀晋举剑喝道:“我们已按约定将血咒觿带来,为甚不见人质?”

为首的一名魔徒嘿嘿一声冷笑道:“要见人质,跟我们走。”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刘家四口心道不好,知道魔徒又出诡计,此前的埋伏恐已无用,只得随他们前行。刘度一边走,一边发出长啸。埋伏在头台洞和观音洞的诸义士听到刘度的信号,知道情况有变,悄悄出来,远远跟在后面。

刘家四口跟着魔徒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在直渎山内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处山坳,魔徒方才停下。这时,对面山石树木的阴影处又出现许多魔徒,站在距离众人五丈以外的地方。魔徒中间围着几名被绑缚的人质,其中一人推着一辆轮车,旁边被绑缚的仿佛就是王娇和袁循。芷容眼前虽然隔了层轻纱,但对袁循身影很是熟悉,一见之下便要冲过去救,突然想到议定的方略和蕣华的嘱咐,只得忍住不动。

这时,带领四人过来的魔徒指了指对面被绑缚的人质道:“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快将血咒觿和乾坤门交出来。”

怀晋道:“血咒觿和乾坤门都已在此,你们先放了人质。”

芷容听说,快步走上前,站到怀晋身旁,从罩纱内伸出手掌,掌心托起一枚莹白的贝壳。刘度、陈伯也都紧紧跟上,将她围在中央。

此时,一众人质也已看到刘家四口。王恰父子率先冲刘度大喊:“刘先生,别管我们,快带你儿媳离开。若让魔徒得到魔灵,天下人都要遭殃。”

看管他们的魔徒见人质喊叫,便用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威胁道:“别喊,再喊,先给你们放点血。”边说边将刀刃勒进三人脖项。三人被冰凉的刀刃擦着脖子,刺痛难耐,再不敢喊叫。

袁循远远望到戴着纱笠的人,身形不像惜幻倒像芷容,估摸定是刘家偷梁换柱,必有后计,便在那里不言不语,静观其变。

刘度见此情势,忙道:“血咒觿和乾坤门你们都已见了,快将人质放过来,我们即刻让血咒觿过去。”

为首的魔徒看了看芷容和她手中的贝壳,又看了看对面押解人质的一众魔徒,对刘度道:“让血咒觿摘掉面纱,开启乾坤门试试。”

芷容听它说,缓缓掀起身前的轻纱,就在轻纱刚要掀过下颌的一刹那,怀晋突然双脚用力点地,将身体如疾箭流矢般弹射而出,挺湛卢刺向五丈外王恰身旁一名魔徒的心口。因其突然发难,出乎意料,魔徒避闪不及,被怀晋手中的湛卢刺穿心口,倒地气散。刘度、陈伯也都纷纷抽兵刃往前冲,要去斩杀押解人质的魔徒。芷容已掀掉竹笠,从袖中抽出短剑,跟着往前冲。怀晋刺中一名魔徒后,周围魔徒举刀砍过来,他只得退后一步避过。可就在后退时,右脚一下踏空,整个人直坠下去。他心知不好,口中大叫着“有埋伏”,手腕迅速翻转,猛地将湛卢刺向身下。就在他将要跌落坑底的瞬间,湛卢尖端已然着地,整柄宝剑被他的身体压成弧状。亏得湛卢宝器坚韧,虽被压得几乎对折,却并不崩断,反而产生一股向上反弹之力。怀晋借着这股劲力,挺身一纵,弹回刚才站立的地方。

这时,刚要奔到人质身前的刘家三口见怀晋踏穿陷阱,又听他大叫,只得努力收束脚步。饶是如此,陈伯还是一下仆倒陷阱边沿,压塌了上面遮盖的泥土、枯草,头朝下栽了下去。刘度见势,狠命抓住他的右足,后面的芷容也奔过来抓着陈伯左足,二人合力,才将他拉上来。此时,怀晋也跳回了三人身旁。四人见那道陷阱被怀晋、陈伯压塌处连接起来,便似一道壕沟,将他们与对面人质和押解的魔徒分隔开来。月光照射下,沟底隐隐反射出尖刺的寒光,四人全都暗叫好险。此时,却哪容得他们喘息,壕沟这边为他们带路的魔徒全都抡着钢刀砍将过来,山坳周围又涌出许多魔徒将他们团团围困。刘家四口赶紧各举兵刃迎击,一时间打得晕头转向。

壕沟对面押解人质的魔徒全都哈哈大笑,为首的一名喊道:“你们毫无信义,那女的跟本不是血咒觿。今晚先送袁伯彦上路,再不交出血咒觿,明日便让袁循去陪他老爹。”说着,伸出手按向坐在轮车上的伯彦头顶。

王娇见魔徒行凶,大喊道:“不要杀他。”说着,脚下用力,想挣脱看守的魔徒,扑到伯彦身上为他挡住魔手。但因魔徒钢刀架在脖子上,一挣之下,径自划破了颈项,且因她手臂和上身全被绳索绑缚,便似一根木桩般,直直摔了过去,根本没挡住伯彦,自己摔倒在轮车斜前方。魔徒并不睬她,按住伯彦头顶百会穴,猛吸他的精气。伯彦本就重伤在身,莫说反抗,动弹都不能够,任凭魔徒吸走精气,双目一个劲儿地上翻,看看就要毙命。袁循见状,不禁哭喊起来:“爹,爹!求你们放过我爹吧。”

王娇倒在地上,颈项中鲜血淋漓,但也不顾自己伤痛,还想站起来救护伯彦。她见伯彦已近断气,绝望地破口骂道:“恶魔,你们杀了我丈夫,我也不活了,我变成厉鬼,也要找你们索命。”说着运功于顶,用力将头撞向木车车轮。力道之大,一撞之下,头骨竟自碎裂,内中鲜血迸射而出,身躯颓然倒地,口中悠悠吐出几个字:“伯彦,等等我。”随即,魂飞魄散。

袁循见父母瞬间双赴阴曹,不禁失声痛哭,只觉自己突然由父母双全变成孑然一身,天地愈宽,自己便愈显孤单。王家三口见状,也都泣涕不止,只有墨潭仍旧站在轮车之后,手扶车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此时,刘家四口见壕沟这边死了两人,愈发心急。没奈何围攻的魔徒越来越多,且都穿了护心铠甲。除了怀晋的湛卢还可直刺击穿,其余三人都只能在打斗中伺机挑除他们的护甲,但又谈何容易。四人斗得正酣,跟在后面的括苍派和四明山庄诸人陆续赶到,见双方已然开战,再不多说,纷纷亮了兵刃,冲进战团。十八名男子加上芷容一个姑娘,十九把兵刃上下翻飞,与不断涌出的魔徒挥舞的各样兵器撞击出呯呯嘭嘭嘈杂乱响。义士数量虽比魔徒少了许多,但个个武功不俗,双方将将打成平手,尤其怀晋凭借湛卢利器,几乎每隔一阵便能击杀一名魔徒。芷容虽然第一次同魔徒对阵,但想到袁循命在旦夕,愈发奋不顾身。这些日她苦练剑法,此时心中发狠,手上全不示弱,虽未将魔徒刺死,也砍伤了几名。

就在众人恶战的当口,从山坳的阴影处走出一名男孩,痴痴望着恶斗魔徒的怀晋,直直走了过来,口中喊着:“哥哥,哥哥,我是怀并。”

怀晋听到“怀并”二字,心头一震,偷眼望去,只见斜刺里走来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容貌与自己多年前丢失的弟弟一模一样,明亮的月光将他额头上的圆形凹陷映照得清清楚楚,且那表情仍旧如从前那般痴呆。怀晋见他再要靠近,便会挨到魔徒的钢刀,慌忙喊道:“怀并,不要过来,危险。”

男孩儿却不理他喊叫,仍旧朝他这边走来。怀晋见到大急,忙向身前魔徒猛砍几剑,逼得魔徒连连倒退,他趁机转向男孩,奋力扑了过去,将他抱起,朝远离战团的地方走。就在此时,与魔徒激战的刘度突然大喊:“怀晋,小心它已入魔。怀并活到现在已及弱冠,怎可能还是幼儿!”

怀晋此时也感觉到怀抱中的男孩身体冰冷,没有一丝凡人热气,又听刘度提醒,不禁心中大惊,刚要反应,为时已晚。被怀晋抱在肩头的男孩儿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从背后狠狠插向了怀晋的心房。怀晋抱着他,毫无防备,连运功抵挡都来不及,匕首“噗”的一声没入后背,鲜血迸射而出。怀晋惊叫一声“你,你是魔徒”,随即颓然倾倒。男孩儿也从他手中跌落地下。

刘度看到心中大急,赶忙舍了对阵魔徒,奔过来抢起湛卢。此时,男孩儿已然起身,又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插向刘度。刘度举湛卢格挡,将柄匕首削成两断,继而挺湛卢刺向他心窝。果然,进处只觉有铠甲护身,但也挡不住宝刃锋利,一下被穿透心窝,倒地气散。刘度赶紧伸手点了怀晋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止住流血。但见男孩儿死在地上,心中一阵凄凉,想它即便成了魔徒,肉身也是自己的儿子,不知怎的会被邪气介入。再看地上的怀晋已然奄奄一息,就要断气。此时诸义士与魔徒对阵少了怀晋,已有多人被魔徒击伤,渐露败象。刘度见状,只得大喊一声:“诸义士,罢手吧。”边喊,边从怀中掏出真的乾坤门,趁着月光开启,抱起怀晋穿门回到四明山南麓,将怀晋放下,又穿门回到恶斗现场,一边招呼仍在打斗的义士撤离,一边守在乾坤门边,但凡有魔徒追击,便举湛卢格挡。

诸义士看到这边情形,又听刘度大喊,便依此前方略,纷纷舍了对手,奔入乾坤门中。唯芷容救人心切,不肯罢手,恶战不止。刘度见状,冲她大喊:“容儿,莫任性,快回来,不可再多伤亡。”

芷容听他喊,只得舍了对手,逃入乾坤门中。刘度见大家都已穿门回去,便也飞身进门。魔徒见他们凭借乾坤么逃遁,也不深入追击。壕沟对面押解人质的魔徒冲着逃遁的义士大喊:“今日死了两名人质,我们说话算话,明日不再杀人。后日,带血咒觿和乾坤门到城南石子岗交换,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袁循。”那声音,竟穿过乾坤门传到了四明山脚,诸义士听得清清楚楚。芷容听到魔徒要杀袁循,心中发急,又见怀晋伏在朱朝厚的身上,背后插着一柄匕首,周围血污一片,不禁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边说,边转过去看怀晋的脸。但见怀晋已然气息奄奄,眼睛似睁实闭,英武的面庞在月光照射下只觉惨白无比,嘴唇都已青白。怀晋听她喊叫,迷迷糊糊断续说道:“对不住,大家,惜幻,娘……”

芷容见状大哭起来:“大哥,大哥,你不能死,惜幻和孩子还在等着你。”周围众人也都纷纷落泪。

此时,刘度收了乾坤门,走过来,看到此番情形,不禁热泪奔涌。他知怀晋时间不多,赶紧将贝壳交给芷容道:“容儿,快开启去后山的大门,让你大哥最后看看亲人。”说着,自己背起怀晋。

芷容哭着接过贝壳,趁着月光祭起乾坤门,默想了后山的情形,带着大家穿门来到山庄。大家到了院内,听到惜幻居住的房间里传出婴儿啼哭之声。刘度不知内中情形,因众人皆为男子,只得让芷容背着怀晋进去,自己与受伤的义士先行运功驱除魔毒。芷容一边哭,一边发狠用力背了怀晋进入房中。

此时惜幻已诞下一名男婴。蕣华和简英为她剪断脐带,又将婴儿洗濯干净,正要抱给她,突然见芷容背着怀晋推门进入,全都一惊。蕣华忙将婴儿交给简英,自己过来扶下怀晋。一扶之下,见他后背赫然插着一柄匕首,直插心房左右,周围鲜血渐渐转为乌黑,但见他气息微弱,惊得连声呼唤。惜幻见状不顾生产疼痛,下榻过来扶住怀晋。

怀晋听到母亲和妻子的呼唤,努力睁开双眼,却看得人影模糊,混乱地低语道:“娘,惜幻,我见到怀并了,怀并死了。”

惜幻此时也见到他身后匕首,且惊且疑地问:“芷容,你们不是去提亲,为什么大哥变成这个样子?”

芷容哭着答道:“大哥被魔徒……”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惜幻听了,惊恐万状地望着蕣华问:“娘,大哥身上好多血,大哥,大哥不会死吧?”

蕣华早看出怀晋伤势已无可医,又兼魔毒侵入心房,知他有内功护体,方能挨到这里,换作别人,恐已气绝,心中正自悲痛,听惜幻发问,一发忍不住落下泪来,只让简英快些抱婴儿过来给怀晋观看。

惜幻见婆婆落泪,知道事情严重,死死搂着怀晋大喊:“大哥,你不能死,大哥,你不能离开我和我们的儿子。”

怀晋听她呼喊,努力撑开双眼。简英将婴儿抱过来。他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惜幻看着婴儿,想到他一出生便要失去父亲,愈发嚎啕起来:“大哥,你不能死,你不是说,我们还要再生一个儿子,让他们兄弟相亲相爱么?大哥……”那眼泪竟自浸湿了怀晋胸前的衣衫。

怀晋用尽气力张开嘴,低低地吐出言语:“惜幻,我,对不起,你、孩子。我不是好……”话没说完,脑袋一歪,竟自断气。

惜幻见他闭眼,歪头,吓得惊叫起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大哥……”

蕣华流着泪,伸手探了探怀晋的鼻息,对惜幻道:“怀晋过世了。”

惜幻听说,抱着怀晋的身体大哭起来:“不,大哥不会死的。大哥说过,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个温暖的家,大哥从来不会骗人,大哥不会骗人的……”

此时,芷容和简英也早哭成泪人,哭声传到屋外,屋外众人听到皆是悲痛不已。惜幻抱着怀晋几乎哭到昏厥,蕣华怕她哀恸伤身,强忍着悲恸擦了擦眼泪道:“惜幻,怀晋已然故去,你们的孩子却还要人抚养。你不可过度伤心,若哭坏身子,谁来喂养婴儿。你是大义士的后代,要懂得舍身为民的道理,怀晋为民殒命,死得其所。”边说边从怀晋身上狠命拔出匕首,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赶紧用一块麻布将伤口堵住。

惜幻听蕣华说,渐渐收束恸哭,同蕣华一起将怀晋仰放到榻上。但一见到怀晋临别一刻留下的内疚的面容,却又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抽噎不止。

蕣华抚着她的后背劝慰道:“惜幻,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下去。怀晋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和你们的儿子好好活着,今后你要担负起做母亲的责任。”

惜幻听她此说,擦了擦眼泪,努力点头道:“娘,我,我要做个好母亲。”说着,从简英怀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喃喃道:“大哥,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看,他多可爱,他哭着也那么可爱。”婴儿出生后本就啼哭,又听众人嚎哭了这一阵,更加哭闹不止。此时,被母亲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蕣华见此情形,悄悄对芷容和简英道:“让他们一家呆会儿吧。”言罢,拉着二人出了房门。

此时,受伤的义士全都在院外打坐,运功驱除体内魔毒,只有少数几名未受伤者,也在运功协助伤重之人驱毒。大家听房中人皆在恸哭,知道怀晋恐已离世,全都流下泪水。

刘度见蕣华三人出来,上前询问道:“怀晋?”

蕣华点点头,泪水顺着下颌飞到地上。转而想到怀晋临终前提到怀并,便向刘度询问原委。刘度将怀并入魔,诳杀怀晋的过程讲说一遍。蕣华听了又惊又痛,知道自己寻找多年的幼子早已殒命,更加入魔,但却不知为甚突然出现,诱杀兄长。但事已至此,此刻最要紧还是救助伤者,便招呼芷容一同运功为大家驱毒。简英不识武功,便打些净水,为已然驱毒的义士清洗红伤。但后山山庄没有金疮药,待魔毒基本驱除或得控制后,刘度便用乾坤门带大家到前山瑶仙处,医治红伤,只留蕣华一人陪伴惜幻母子。

蕣华烧了些热水,端给惜幻,让她喂给婴儿,又为怀晋擦拭身上血迹,整理衣衫。惜幻给婴儿喂了水,哄他睡下,便同蕣华一起为怀晋整理遗容。为怀晋擦拭面颊时,她竟有些心神恍惚,只觉怀晋苍白的面容在油灯微弱光线的映照下渐渐转为红润,似乎一会儿就能睁开眼对自己说话。可当她为怀晋擦拭背后伤口时,伤口周围凝固的乌黑血块儿便如一盆冰水般兜头浇下,激得她一个寒颤从恍惚中惊醒,这才意识到刚才所见都是幻觉。怀晋真真死去了,真真的瞑目毕息,身体僵硬,便同姥姥死时一模一样,不禁又流下了眼泪。

二人为怀晋整理好衣衫,将血污的被褥撤下,铺了干净被褥,放怀晋躺在上面。蕣华让惜幻去她屋里住,但惜幻不愿这么快离开怀晋,她也不再勉强,便让她同怀晋在这房中多住一晚。

那边,刘度用乾坤门带众人回到前山瑶仙房中,将今日战况告知瑶仙。瑶仙听说且惊且痛,想怀晋仁义孝善,且为此间第一高手,去时生龙活虎,回来便隔阴阳,又抛下妻儿父母,不禁泪如潮涌。她见众人多有受伤,赶紧询问可曾驱除魔毒。大家回说已经驱毒,只剩红伤还未处理。她便带着两位儿媳为大家处理伤口和血污衣服。芷容虽也参战,但因去前蕣华、瑶仙都曾叮嘱大家务必保护她,故此,她不曾受伤,便也跟着瑶仙忙里忙外。忙了许久,总算处理妥当,因潘掌门和禀清伤势太过严重,蕣华便让禀良扶二人回房休息。其余众人则聚在瑶仙房中商议下一步对策。

说起怀晋遇难,两名高手重伤,刘度向诸义士抱拳道:“诸位义士,今日犬子误中魔徒奸计,也是他自己感情用事,不能分辨是非。拖累了诸义士,令大家无功而返。我这做父亲的心中惭愧!”

朱朝敦赶忙站起身回礼道:“刘大哥,别这样说。怀晋行侠仗义,心存孝悌,方才中了魔徒诡计,殒身丧命。剿魔大计是大家共同的事,此次未竟,决不能怪他一人。”

其余诸义士也都劝慰刘度不可自责。

及至说到目前敌我对比,眼下潘掌门和禀清伤势过重,无法再行出战,单凭余下诸人,剿魔救人希望渺茫。瑶仙道:“魔徒既然承诺明日不再杀人,我们总还有两日时间。到得后日,或许搬请的另外两批义士也会来到。介时人手多了,或许还有转机。”

大家也觉目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另外两批义士身上。现下魔徒诡计多端,此次约见又换地点,又设陷阱,又以入魔的怀并诱杀怀晋,阴险谋略实不容小觑。若无援兵,莫说救人,就是与魔徒单单对阵,也难取胜。说到这些,大家全都忧心忡忡。但今日只得先行休养,于是,便各自散去。

瑶仙因记挂蕣华和惜幻,同刘度一家来到后山。到了山庄院中,瑶仙随芷容来到惜幻房中,见蕣华正坐在门口的一张榻边,看护睡在里面榻上的惜幻和婴儿。蕣华见二人蹑手蹑脚进来,示意二人坐到她旁边。二人坐下,见怀晋僵卧在木榻一侧,惜幻和婴儿躺在另一侧,形似一家三口,实则隔断阴阳,不禁又是伤心落泪。瑶仙低声道:“蕣华,怀晋已然故去,不如明日我让禀良寻口好棺木,将他收殓了。等事情平息了,再选宝地安葬。”

蕣华摇摇头道:“瑶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冲冥玄门中人若遇亡故,须烧化肉身以释人魂,皈依永宁。明日我想就在后山选一处清净所在,送怀晋魂归九天。”

瑶仙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们冲冥玄门处事之法向来脱俗,我也不便勉强。只是我怕惜幻心思单纯,一时难以承受如此打击。”

蕣华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此担心。刚才她睡时,我还听她喃喃低语,同怀晋说话,仿佛怀晋还会醒来一般。”

瑶仙也叹口气道:“他们小夫妻向来恩爱,如今又刚诞下婴儿,突然失去丈夫,怎能承受。不如我留在这里帮你照顾她吧。”

“诸义士都住在前山,前山那边一大家子也需你照顾。这里有我们一家,你不必太过费心。惜幻虽然单纯,但总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过一阵她便会明白的。为民殒命乃我等行侠之人的本分。当初剡县、建康剿魔,我们也都曾抱了必死信念。如今果真有人牺牲,也是舍生取义。”

“蕣华,你真是大义。若今日丧命的是禀良或禀清,我恐怕此时已哭得不省人事。你却还能如此镇定。”

蕣华听瑶仙此说,心中一酸,差点又掉眼泪,但还是忍住道:“怀晋是我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怎能不伤心。况且,他还是死在他入魔的弟弟手中。虽然我知道怀并早已亡故,杀死怀晋的并不是他,可想到怀并身躯被邪魔役使杀死怀晋,那魔徒又被我家老爷击杀,只觉仿佛真如父子兄弟相残一般。但如今魔患未平,人质命在旦夕,伤心也是无用。”

瑶仙点点头道:“我听诸义士说了今日大战魔徒的情形,似乎魔徒数量不少,且诡计多端。若再行剿魔只能寄希望其他两批义士赶来助拳。否则只是现在这些人,贸然过去,恐怕徒增伤亡。”

蕣华也道:“我听我家老爷说魔徒杀了大师兄,王娇也已自尽。”说到此处,想到伯彦十九年前重创于魔魁,今日终死在魔徒手中,不禁眼圈湿润,以手擦拭道:“只怕后日等不到其他义士前来,到时……”

芷容早已为此提心吊胆,此时听蕣华说出,焦急地问:“娘、朱伯母,魔徒让我们拿惜幻和乾坤门去石子岗交换,否则后日就要杀了循哥。若是后日搬请的义士不来,我们怎么办?”

瑶仙和蕣华听她问,都陷入沉思,一方面觉得若人手不够,执意救人,徒增牺牲;一方面又觉若不施救,人质性命必定不保,城外百姓也要遭殃,一时间,骑虎难下。蕣华本想说即便没有援兵,也要过去救人,但想到恐怕拖累四明山庄和括苍派诸义士,便有些为难。瑶仙想了想,决然道:“不成事,则成仁。后日若无义士前来助拳,我们这些人也要拼了性命去救人。后日我同你们一道过去,就算袁公子救不下,我们也要多杀些魔徒,哪怕与魔徒同归于尽,也是侠义一场,不枉担了虚名。”

芷容听得热血沸腾,重重点头道:“是。后日我拼死也要救循哥,若是救不下,便与循哥携手共赴黄泉。”

蕣华听瑶仙如此大义,心中感慨,但想到惜幻便道:“瑶仙、芷容,我看即便后日去救人,也须留些人手在这里看护惜幻。万一我们的人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将来还须有人保护惜幻不被魔徒搜获。”

瑶仙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一时竟然忘了这件顶要紧的事。既然如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保护惜幻。”

芷容却还想去石子岗剿魔,但蕣华和瑶仙都让她留下,因她二人知道,若是后日果真救不下袁循,她必定当场拼死。三人低声商议着救人和保护惜幻的事,没想婴儿突然醒了,一阵啼哭。惜幻听到,起身哄他。三人见惜幻醒了,赶紧噤声。蕣华、瑶仙都是有过育儿经验的,便教惜幻如何安抚婴儿。如此,过了一阵,婴儿复归安宁。惜幻见大家都在看护她,便请大家都去休息,说自己很好,让大家不必担心。蕣华让瑶仙回前山休息,瑶仙想到前山也需自己照料,便不再客套,安慰了惜幻几句,让芷容开启乾坤门,送自己回到前山。

虽然后山十分安全,但蕣华从不敢留惜幻独处,生怕遇到不测,她无法抵挡。况且,此时怀晋初丧,又恐她心中伤痛,生出差错。故此,搬了木塌过来与她同宿。刘度和陈伯看这边安排停当,便也睡下。但二人想到怀晋死难却哪里睡得着。刘度虽经丧子之痛,还能强行忍控,不加表露,陈伯却是想一阵,流一阵眼泪,半睡半醒时,还不停念叨:“少爷,你年轻轻,怎的就这样走了。老天不开眼啊。若能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便将老朽的命收走吧。老天,求你将少爷的命还回来吧。”刘度听他在梦中哀叹,愈增伤痛,想到刚刚得了孙子,却失儿子,喜也喜不上来。

蕣华和芷容也是一夜无眠,想到怀晋意外亡故,留下惜幻孤儿寡母,想到后日袁循或许也要命丧黄泉,自己却难救护,全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如此众人煎熬一宿,总算挨到天明。蕣华早早起身做了早饭,回来见芷容还迷糊在床上,知她夜晚被婴儿啼哭惊扰,又思想剿魔难事,一直睡不着,此时方才困倦睡着,便也不叫她,由她多睡一会儿。惜幻却已醒来,见蕣华端了汤水过来,便要下榻。蕣华赶紧小声制止,怕她吵了婴儿和芷容。惜幻听她的话,在榻上吃了些粥饭。食毕,婴儿也自醒来,惜幻为他哺乳。蕣华出去准备其他人的早饭,见芷容也被吵醒,让她再多睡一会儿。芷容说不困了,可还有些迷糊,歪在床上醒盹。惜幻一边为婴儿哺乳,一边看着躺在旁边的怀晋,只觉他的脸在日光下愈发青白,不觉一阵心酸,但想到怀中的婴儿,便强打精神稳定心绪。过了一会儿,婴儿吃饱了,她哄着他睡下,见芷容闭着眼正在穿衣服,便随口询问:“芷容,袁大哥被魔徒抓起来,魔徒要我和乾坤门交换。你们昨日便是去救袁大哥了?”

芷容听她问,迷迷糊糊地答道:“是的。魔徒昨晚杀了袁伯父,还说后日要杀循哥。”说到袁循,脑中突然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惜幻又问:“你们后日还要去石子岗救人么?”

芷容此时已然全醒,慌忙掩饰道:“不是石子岗,是袁府,循哥被袁伯母关在袁府,我们去袁府提亲路上偶然碰到魔徒,大哥不小心……”

惜幻平静地说:“姐姐,不要骗我了。昨夜娘、朱伯母和你在这里说话时,我并没睡着。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芷容听她说,知道瞒不住了,哀伤地叹了口气道:“嫂子,你别想那些事了。只要你好好的,魔徒总能剿灭。后日还会有别的义士过来帮我们剿魔。”

惜幻听她此说,也不再追问。此时,蕣华又进来叫芷容去吃早饭。芷容怕惜幻再问,赶忙趁机走脱。惜幻问蕣华可曾吃饭,蕣华说吃了,又问了问婴儿的情况。惜幻说婴儿已经吃饱睡下。蕣华很高兴,让她多多休息。惜幻靠在榻边,闭了一会儿眼,突然睁眼问蕣华:“娘,‘天香血引,人魔俱灭’是引发天香雷阵的口诀么?”

蕣华听她询问,不由得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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