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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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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昨夜狂风暴雨洗礼的朵朵柔弱雪白依旧盛放于紫桠无声吐纳着芬芳。

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人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

绿瓦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青石板路潮湿未退。宛琬用力踩踏着她侧身瞅瞅一旁的十三阿哥他淡淡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

见鬼她手痛得一夜难眠亦愁苦了一日也不知再该如何开口去央求胤禛现倒被他不说原由的拖来后院。

黄昏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漫长而又淡薄。十三阿哥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了院角樟树下的一口古井旁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

“夜里是不是痛得没有睡着?”十三阿哥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宛琬嘟起菱唇乘机将一肚子的懊恼泄出“要是你的手被打得象个胖鼓鼓的熊掌还又痛又痒你睡得着吗?”

十三阿哥一扬双眉微露笑意靠近她小心握住她手腕牵她至古井边拉她一同蹲下将她红肿的小手搁至井壁沿摊开。

一股冰凉舒爽直达宛琬心底原先灼烫难忍的感觉慢慢舒缓舒服得她顾不得青石板凉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低头瞅着宛琬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手拍了几下也随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爽薄荷香味他将绿色膏药在宛琬手中细细涂抹开来“舒服些了吗?以后手要再被戒尺之类的抽伤了可要记得除了涂抹膏药外还可以找个冰凉处把手贴上去那样就会减少许多灼烫感手也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宛琬翻了个白眼以后再被戒尺抽伤?她不会那么衰吧可又好奇道:“十三爷你怎么知道这样会舒服些呢?”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仰望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难道也曾被人用戒尺敲打得几无法入睡?他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吗?又怎会有不堪回的童年往事?

十三阿哥蓦然回凝视着她象了明她心中疑问。“皇阿玛对皇子们从小要求严厉可我们到底还都是一群孩子难免调皮犯错。二哥两岁即立为太子宫中所有师傅皆知皇上虽对皇子们学业要求甚严却极其疼爱太子。”他不禁露出丝苦笑“于是每回太子犯错师傅责罚的总是我和八哥我不象八哥那样伶俐乖巧常常不服倒还被打得次数更多些。”

他指着前方老树道:“宫里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他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每回我被师傅单独留下责打后都会跑去那棵大树下那个窟窿洞里总有张四哥留下的小纸条上面或是写着个笑话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看着它们我心中的气恼委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好象四哥他一直在我身旁安慰着、鼓励着。”

宛琬听得有些失神他口中的四哥和昨夜抽打她的四爷是同一个人吗?那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

十三阿哥望着她痴痴的表情哑然一笑“宛琬你还涉世不深有许多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并不就是真的你所认识的人也并不只有你以为的那一面。往往你对别人怀着一腔热血却最终会被伤得遍体伤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十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干吗给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听得宛琬毛骨悚然让她有种跳进是非漩涡的错觉。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幽幽冒出一句:“四哥已经让人去办画薇的事了你放心这两日就会办妥的。”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这顿打总算没白挨。”宛琬高兴地跳了起来击掌拍腿旋即龇牙咧嘴的倒抽冷气却依旧眉眼含笑。

十三阿哥微掀嘴角凝视着她昏昏天光下她的双眸分外明艳仿将天边的霞光全收入了她双眼。她的喜怒哀乐都溢于颜表他忽就不忍让她也早早带上面具收藏起喜怒哀乐她如现在这般活得简单些不更好吗?那些事日后她总会慢慢明白过来。

一晃三日。

宛琬早按耐不住地央求十三阿哥带她到画薇新搬处瞧瞧。

不待马车停稳宛琬抢着跳下车来疾步上前声声急叩。

“来了来了。”吱的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了门“你找哪位呀?”

宛琬一把推开了他直往里统共才四间房的小院一目了然。她转了一圈只看见一粗使老妈子和刚开门的小厮就再无其他身影。

宛琬心下一慌扭头急呼十三阿哥:“十三爷是这里吗?她人呢?”

倒是十三阿哥镇定转身拉住那小厮问前几日住进的白衣女子去了何处。

宛琬忍不住插言:“十三爷会不会是凌普他们找了过来把她给带走了?”

“爷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没人来带她走是今一早她自己走的。前两日刚来时她还挺高兴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常一人坐那呆可她着呆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直到昨日里有人来给她送了封信她看完后脸色就不对了。哦她还和那送信人争了几句后来那人就走了。听王妈说她整宿都没睡枯坐到天亮自己就走了。”小厮竹筒倒豆般劈啪说了一通。

“有人来送信?来的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道:“来的是个女的一看就是富贵有钱人家的穿着身红衣她外面还停着顶轿子她一个人进来的。”

小厮掐起喉咙学女子的说话声:“红衣女子说:‘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的确绝色。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白衣女子看完信后问她:‘你不觉得无论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红衣女子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哪计较得过来?’白衣女子又问:‘可是四年的光阴就只有这么两句话就打了?’红衣女子依旧笑言:‘是说得倒也有理你就去找他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只有笨女人才会做那样的事。’随后那红衣女子就走了。”

宛琬让他一通白衣女子红衣女子绕得头都晕了急着再问:“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你们也没问她吗?”

“问了她说哪来的还是该回哪去。”这次小厮答得简单。

“哪来的回哪去?”宛琬重复道。坏了画薇怕是又回‘红袖招’了吧?她怎么那样傻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才几日凌普就派人找来了又威胁她不成?可听那小厮的话不象是凌普倒象是八阿哥这边出了变故。她再等不得片刻立催着十三阿哥赶去红袖招。

才进楼秋姨拉住宛琬道:“你好好劝劝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身子进了风尘却偏偏心比天高。现想明白回来了就好她要真心高气傲就好好活个人样给我瞧瞧。”

一听这话宛琬心下更急忙冲上楼去。

“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凌普又找来了?他威胁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说很稳妥呢这么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气强按下心中对八阿哥的疑惑。她怕如真是因他那才会真伤了画薇的心。

“你怎么能不相信四爷的办事能力呢?他自是办得很妥当凌普们又怎么找得到。”画薇伏在梳妆镜前涩涩道。

“那你是不是疯了没事跑回来干吗?你给我坐好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不是又有变卦了?小厮说你是收到信后才变的。你收到什么信了谁写的?——他吗?”宛琬犹豫着问了出来。

“宛琬你没见过八福晋吧?你要见过她就知道我有多傻有多自不量力。”画薇拔下簪子散开髻极其优雅地执起象牙梳斯条慢里的一下下梳起秀铜镜中的容颜如死灰般惨淡。

“这都什么时候了梳什么头啊?!”宛琬上前一把扯掉她梳子。

“那日他说我一袭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衫。四年了见着他心里就算再欢喜也只露半分全因他只喜欢我清冷模样。可到今日我方知道原来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怕是她那样吧翩若惊鸿热情如火。”

画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乱颤泪中蕴血“你有听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婊子吗?青楼女子本就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竟傻得以为可做他的小仙子真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么错?他要有错就错在不该把个婊子当仙子那样供着。就算是逢场作戏那也不成。他好得都让我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让我傻得挑破了这层纱非要戳到别人眼前去逼着人家表态。‘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得真好是我让他留下了薄幸名是我害了他到头来终究还是我的错呀!!!”画薇疯狂地用剪子划刺着一柜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戳着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说辞一直存她心底。她总困疑八阿哥既真喜欢画薇为什么还让她待在这勾栏里?可每次来见她常凭栏独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会告诉她八阿哥每回来喜欢看她画什么喜欢待在哪间屋里看书又喜欢听她吹什么样的曲子聊什么话更细微到他喜欢用什么点心喝什么茶挂什么样的玉佩。她那样纤敏的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些话题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诉过自己几回了。见她这般痴模样宛琬回回想问的话就又忍了回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画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难道离了男人我们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不过是看错了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留在这让人糟蹋?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若凌普知道了还不肯放过你怎么办?难不成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着他到这来瞧你?”宛琬是说不出的恨。

“凌普?他若不放过我那不是我的福气吗?我离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岂不人人要说我画薇手段高明?可我这副样子他们又怎能看得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这些白衣素裙我是穿够了!秋姨说得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动了心我何必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对着宛琬妩媚一笑诡秘得她步步后退难道女人现被深爱的人欺骗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深爱男子的温柔一笑。

八贝勒府。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声响彻九霄。

十多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水袖轻舒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打头一身着灰襟袍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仿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又怎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她说这些话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不该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了真!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不折不扣是个伪君子!”

十三阿哥早知她定出言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一急还不等他相拦胤禵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青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是断容不下画薇的她真倔起来把画薇脱籍入旗的事闹开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下。她见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奈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外面寻白月光等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胤禵瞪眼迟疑道。

八福晋看了眼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勾出抹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的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眉间显出别样风情。她早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闪过一丝狂喜时在他苦心设陷步步为营让她往里跳时她的失望就慢慢地沉淀一点一点地积累成绝望。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修炼得火眼金睛刀枪不入再无人能伤害她。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八阿哥他对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柔一笑时她的心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仿佛那一瞬间她才蜕变成了个真正的女人。她怀着能燃尽一切的热情悄悄的不为人知的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她要她的一生都只属于他却不知道她的一生他并不需要他只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画薇牵动唇角溢出丝自嘲的苦笑执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摩挲着上面景泰蓝的纹理呷一口。“茶要慢慢的品因为它就象人的一生初入口时的芬芳盛时的浑黄一直到最后不过是无味罢了。宛琬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人活一世其实生是你一个人死也是你一个人我们走吧。”

宛琬眉梢微微一扬一抹笑意从她粉嫩的颊上漾开她紧握住画薇双手。“好我们这就走。画薇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得不到’和‘失去的’最珍贵的是要把握住你手里已经拥有的你既然能离开那里从今往后你要为自己自由而骄傲的活着。”

“好。”画薇一口应承宛琬的双手那样温暖有力的握住她可惜那暖意来得太晚已无法再抵达她冰凉的心底。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她依然会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只是这次将不再是以爱的名义她回眸望了八阿哥一眼。这回他没再回避她的眼光了然一笑眉宇间浮起自得而略有所憾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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