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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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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冬十一月辛丑。世宗宪皇帝即位。免百官朝贺。诏告天下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召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固山贝子胤禵驰驿入临。印务交总督年羹尧。

封皇八弟胤禩为和硕廉亲王。皇十三弟固山贝子胤祥为和硕怡亲王。皇十二弟固山贝子胤祹为多罗履郡王。皇二兄胤礽子弘晳为多罗理郡王。

礼臣奏诸王名应避同御讳一字。传皇太后懿旨。以允字代之。

命廉亲王、怡亲王、九门提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总理事务。怡亲王兼掌户部稽查三库。廉亲王兼掌工部——

《永宪录》卷一.摘录

京城西北城郊十几里处有一小山脉燕子岭。南麓山上峻崖曲壑丽泉飞瀑原是京城中人踏青消夏的好去处。此山中最古老的建筑当数始建于宋代的鹫云寺自西域高僧明海禅师来此寺后更是成了一处名胜。日日有人来此烧香礼佛尔后抽支签文恳请明海大师讲解一番签中玄机每每必中久而久之便成一方神话。

时已快至新年里若是往年这京城里早该是大街小巷贴联挂灯酒馆青楼处处笙歌。可眼下因还在国葬期间又因流言肆意街头实行了宵禁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瞧着不单比平日里萧条更还透着一股子风声鹤唳的气氛。

天擦黑了闻香居中点起了昏黄绢灯。允禩和允禟坐在楼上靠内院的雅室里随意闲扯着允禟不时探头张望似在等人。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只穿着身寻常便服。

允禟垂着张苦瓜脸两手抚住腮帮烦躁不安。“咦这明海怎么回事还没到?”

“他如今可比咱兄弟俩有名出门是得要仔细瞧着点。”

“呸什么东西。”

“怎么这会子就坐不住了?要不找俩清倌人上来陪你唱唱曲儿佐佐酒?”允禩故做轻松地调侃道。

允禟向来粗条不像允禩那样善于隐藏自己当了真地苦笑道:“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有那花花肠子。”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会允禟便呆呆地出起神来忽就笑了起来“八哥想起那日情形还真是叫痛快。到底是皇阿玛亲封的抚远大将军够胆!人还未到京城便奏请他皇帝哥哥是该先恭贺他登极大喜呢还是该先哭拜咱父皇的灵柩。再问那礼部这觐见新皇上的礼仪是什么估计这下是呛得皇上够受那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啊。”允禟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眉飞色舞继续道:“巧的是他老十四一进寿英殿还就碰上了他可十四那股子嚣张那个傲慢劲那份狂悖架势唉可惜咱没能亲瞧上一眼。”

瞧见允禟缓过了神还手脚并用挤眉弄眼的样子允禩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你呀你是惟恐天下不乱。老九你如今做人怎么倒越放纵不羁了呢?”

允禟瞅了他一眼两道疏眉一扬道:“我早想明白了只要他当道一日我就绝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人说打狗尚须看主人可他呢?先下道谕旨堵住母妃的口然后再逮了侍奉翊坤宫中的十余名太监尽数遣边地。”

允禩闻言轻轻摇这事的起因倒也有些是老九自找的。他娘俩是一样莽撞性子一个是对皇上言语置若罔闻一个是已为母妃的人却在先皇灵柩前索性坐着顶四人轿子冲撞至新皇跟前。

这翊坤宫为九阿哥允禟生母宜妃的寝宫。雍正皇帝登极后没几日便下旨逮侍奉翊坤宫太监张起用等十二人可之前已先用谕旨堵住了宜妃的口说“张起用买卖生理甚多恐伊指称宜妃母之业。宜妃母居深宫大内断无在外置产之理。”他丑话说在了前头因此事时宜妃纵使气焰再高也只能往回呛咽有苦难言眼睁睁瞧着皇帝将她跟前心腹太监尽数流放连带九阿哥的心腹太监们也被牵连往云南等地。

“你说他这是不是故意找茬寻我晦气?既然如此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又何苦天天如履薄冰自己为难自己别扭地过活!”允禟愤然道。

允禩看他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落魄样心里甚为鄙夷口中却道:“老九啊不是八哥要说你你可别听见别人咳嗽一声就慌得喘粗气。”

允禟见他明明一肚子怨恨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的劝慰自己也顺势笑道:“八哥这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了间不熟的闻香居。可十四弟在西北待了这些年已不比从前了他虽仍桀骜却不糊涂他亦知那是杀头的事再说如今他已被削兵权怎能成事?他若不上钩那一切岂不白搭?”

“哼我本来就没指望过他还能杀进宫里。”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这可不一定。他老四不是向来崇佛嘛什么是佛?人心既佛要是他失了天下人心到时再有什么变故可就难说了。”允禩微阖眼睑这一刻他心底的那扇门又悄然开启喷涌而出的是熊熊野心烈火。如今要想翻身除了刀枪箭剑尚有别的路途可走。

允禩端起茶碗晃了晃“咱们只是要把它这碗水给搅浑了就行。它老话都说全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语双关道:“我看他那暴躁易怒的性子是改不了喽咱们就是要挑得他大出杀手。”

允禟如有所悟的点点头接口道:“这倒也是从前碍着皇阿玛他还装装样子。如今天下唯他独尊恐怕就不用再忍了。”允禟阴下脸来“也幸亏那老太太性子烈更是个爱爆火的主又偏偏极疼爱十四可省了咱们不少事回头我再去撩拨撩拨他亲舅舅白启也来闹闹。谁让他爱逞强竟想在老虎群里挠痒痒彻查天下官员亏空还要限期补清只怕这天下的官绅士豪都要叫他得罪光了。”

“孟子曰:‘仁者无敌。’又道:‘孝为德之本’。几千年来中国君王向是以‘仁孝’治国。他哪是想天下革新不过是明打着拯救社稷苍生的幌子暗地里想把咱们一锅端!那咱们就偏偏成全了他配合着他往那不仁不孝的路上走。可老九他这人经打咱们可得要多管齐下加大点分量。”允禩如有所指的敲了敲茶碗道:“这宫里不还有一个人的主意可打。”

允禟迟疑道:“你是说宛琬?可如今她都成了个疤痕老女人十四还能对她上心吗?再说我看后来十四弟对他那勾栏里出生的女人倒也是真心恐怕这些年他早把当年的情都搁下了吧?”

“那你倒是说说当年十四是在何等情形下才移情的?他移情的又是怎样一个人?说来说去还不是‘宛琬’二字我看这始终是他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做兄弟的得帮帮他。再说就算他真忘记了咱们也得要让他再想起来!”允禩嘴角浮出丝不易察觉的恶毒笑意“他们兄弟俩从前一个是淡薄女色一个是少年风流。这样的人按说对女人本无多少真心可要是出了岔真动了情那也一定是只认死理的人。”他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道:“谁叫他兄弟俩就都好这口茶。”

“照八哥这一说十四倒问题不大可他会上钩吗?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那些年他一面是办差冷酷无情一面是父孝兄敬弟友貌似清心寡欲不争天下最后却是出人意外地由他得了去暗地里都不知他下了多少功夫。如今想来他这个人——可怕。”允禟说着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一个人无论他平日里有多么睿智、理智一旦心里有了畏惧之处也会变傻冲动的。我看他将宛琬接进宫里就不智。”允禩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总也是条路通不通总也要试一试才甘心啊。”

“可要真逼到了那步他还能真对十四下死手?不比你我老十四总算和他一母同胞。”

“一母同胞又如何?那李世名杀兄逼父杨广杀兄弑父还不都是至亲的?”允禩冷笑了下权力是件多么迷人的东西叫人如何能放手?他深有感触道:“甭管是什么人只要他坐上了那个位置要想做稳了那可都得六亲不认。”

允禟悟着他这话心中顿涌起股悲凉端起面前酒盅就往嘴里送闷头连灌几盅下肚。

允禩熟知他酒量瞥了眼便也没去相拦。

这时店小二敲门入内送了壶热酒进来待小二正要退出重新掩好门时他身后突蹿出一头上缠布装扮如江湖卖艺人般的老头小二正欲拽住那老汉的手往外赶。

允禩出声让小二松了手问老汉道:“你可会些什么杂耍?”

“回二位爷我胡老汉走南闯北会的杂耍可说之不尽。”

“哦是吗?那爷倒是要瞧瞧。小二你先退下吧。”允禩随口吩咐。

“是客官。”店小二抬脚退了出去。

屋内三人相视一笑胡老汉一改方才满脸市侩气神色严峻道:“正要出来时寺庙外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老衲只能从后室暗门绕道而出。”

允禩垂睑思量一会亲起身走至门口朝外觑了觑又将门仔细掩好方才压低声音说:“明海禅师我会尽快安排你与十四阿哥见一面到时你也算功得圆满便该离开京城云游四海了。”

胡老汉——明海禅师心中暗叫痛他原本想趁机提高酬劳哪想到竟是要断了自己财路虽说他那套相术到哪都有人信可叫他去哪找如京城这般多有钱的主不由抱怨道:“要是早些年依老纳之言再多些打算何至于会落到这般结局。可老衲上次匆匆见过大将军王一面他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福寿绵长福运好像不会到此为止……”

允禟眉头早攥紧了来从前自己倒也有闲情听他胡扯些相术之事可眼下都火烧房梁了他还要东拉西扯个没完。他一挥手粗暴打断“那些唬外人的话爷今个没心思听。你别忘了若不是咱潜伏在酒楼妓院王府宫内的探子们得来消息又让各色人等混迹于百姓中来配合你显现神迹你能有今日?你倒还真当自个是能掐会算的神僧了。”

明海禅师叫他堵得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也无话可说。

允禩微笑着看向那面容慈祥和蔼实则狠辣贪财的明海禅师他心中即便对此人厌多于喜却不至于将对他的厌恶表现在脸上他打着哈哈转过话题又细细叮咛起了明海禅师一些紧要话。

允禩看了看窗外夜色月华流转星辰渐淡夜已深了便对明海禅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下楼咱们分开走。”

明海禅师起身告辞。

允禩与允禟又稍坐片刻便也起了身。两人下楼走至院中忽地一只宿鸦飞临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上出几声刺耳的叫声允禩心中顿升起不祥之兆。

几日后京中悄然开始盛传云游至鹫云寺的西域高僧又解一卦——立功西陲者乃大清真命天子也。这说法原从大将军王西征开始便有所流传直到最近新皇登极后召曾平定西南之乱的抚远大将军固山贝子胤禵回京后京城酒楼茶肆乃至部院衙门又在暗处窃窃私语真命天子究竟属谁的谣言。更有童谣戏唱:

笑话笑话真笑话

大儿抢了小儿位

真太后变成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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