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蕙家客厅里的那盆巴西木开花啦！好花要共赏，她给微信群的朋友们发去信息，约请那晚能抽出工夫的朋友们观看她的即时直播，并且就此发表感想。巴西木开花是她未曾想到的，那盆巴西木才养了三年多，居然蹿出两个花穗，其中一个几天工夫就升得有两尺来长，而且开始斜伏，上面均匀分布着纯白的绣球状花苞，花球下还分泌出晶莹的蜜汁滴，煞是可爱！尚未张开花瓣，已经飘出沁脾香气。从网上查了资料，知道巴西木开花无论花体还是香气都绝对无毒，而且还能吸收消弭甲醛等有害气体。细筒状花瓣会在傍晚张开，入夜盛开，天亮后再闭合，花期大约会持续五六天。她约请众友人观看即时直播，是算好了时间，那天晚饭后花瓣会齐刷刷张开，她每隔五分钟传去一张照片，会以全景、中景、近景和大量特写来展现巴西木开花，还会有她和老伴用自拍器录下，在盛开的花木前跟众朋友问好的视频。
繁蕙的微信圈，绝大多数是大学同窗。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就读于一所工科学院，毕业后分配在与所学专业相关的单位，经历过相同的时代风云，陆续在20世纪90年代退休。他们退休那阵，个人电脑还没流行，繁蕙是最早拥有个人电脑，并且迅速掌握汉字输入法的，她在21世纪初就开了博客，进行网聊，并且比较早就拥有手机，又在微博刚流行时就成了微博控，是最早一批网购控，时下她又成了手机不离手的微信控。当年的同窗，凡能联系上的，她都动员他们加入微信群，她若放下手机，那么多半不是坐在台式电脑前，就是手持平板电脑或阅读器。她老伴常笑她：“你的老伴哪里是我，是数码工具！”
当年的同窗里，唯有长期跟她睡上下铺的慈梅，在这数码化的时代，彻底地落伍了。慈梅几年前在她一再动员下，才终于置备了一台电脑，她在电话里费好大劲教会了慈梅上网，她通过电邮给慈梅传去不少配乐的幻灯片，嘱咐慈梅给她回复，慈梅却只是给她来电话，说无论如何学不会汉字输入法，今后联系还是打她座机吧。繁蕙忍不住在电话里说：“你当年是班里成绩拔尖的呀！怎么现在学个新技术这么费劲？其实你只要找个年轻人，到你身边指点几次，很快就掌握了呀！”慈梅竟马上挂断了电话，繁蕙这才意识到失言。慈梅中年丧偶没有再婚，独生子在十年前患脑癌去世，虽然媳妇对她很好，但是儿子和媳妇没有生育，七年前媳妇改嫁了，给别人家生了后代，慈梅哪里找能关心帮助她的年轻人去！
同窗们都很怀念慈梅，她当年是班上最爱唱歌也唱得最好的，有“夜莺”的外号。慈梅不回复电邮，甚至也不置备手机，同窗们逢年过节或想起她时，给她打座机，虽然她的回应一开始总很高兴，但只要来电者道出“你一个人也真不容易啊”“你闷了时只管来电话”等话语时，慈梅便会直率地告白：“我一个人过得好着啦！我才不闷呢！我充实得很！”慈梅拒绝同情、厌恶怜悯，展示出其性格中以前不为同窗所知的刚强硬冷一面。
那天繁蕙在微信群里的巴西木开花直播，给都已步入八十岁的同窗们极大的乐趣。微信里七嘴八舌，有叹稀罕的，有赞花美的，有遗憾嗅不到香气的，有咏诗抒怀的，有调侃他们两口子老来俏的，有借此交叉对话的……一位男士忽然来了句：“你就该动员慈梅入群，由她高歌一曲！”繁蕙知道一个秘密，就是那男士当年给慈惠递过情书，没想到几十年后别的人一时都忘记了慈梅，他却从心底牵出了初恋的情愫。繁蕙忍不住就从自家座机打到慈梅座机，向她报告自家巴西木开花的情景，慈梅听了很高兴，也跟繁蕙报告她家阳台上有仙人掌开花，繁蕙趁机动员慈梅加入微信群，慈梅说新买的手机只用于上街时应急拨打救援号码，“我不入群也挺好的”，接着就结束通话。
巴西木开花的微信直播结束后，老伴见繁蕙满屋子找纸笔，就问她：“怎么？要返老还童吗？”繁蕙说：“正是。我要给慈梅写信。明天你先去打印巴西木开花的照片，然后把我写的信拿到邮局去寄，注意：第一，封口前别忘把照片搁进去，搁进去前别忘在背面写说明；第二，现在到邮局窗口投寄往往会不用邮票只打邮戳，咱们这信却一定要在信封上贴邮票；总之，信的形式越复古越好！”
抛开电脑、手机，繁蕙认真地给慈梅写起信来。这才发现提笔忘字，字体也幼稚得可以，但是，当年种种情景心绪，却返回涌荡心头。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她和慈梅远离几千里，但是她们一直通信，到二十几年前才结束了这种原始的联络方式。她知道慈梅现在订有一份晚报，每天傍晚必得下楼到邮箱取报，不管过些天慈梅从那邮箱里连同报纸取出这信时，以及回到居室拆看后是什么反应什么心情，反正繁蕙写信时心里暖流潺潺。巴西木开花啦，人生还剩几何？与同窗分享这桩乐事，就是当下生命实实在在的意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