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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悬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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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吵闹声不断,聚集在医舍门前空地的难民反而因此安静了下来。

医舍里,周敏与几个医工都在努力准备消毒的药材。

“悬挂的是这些药,都要用布包好,”周敏指着雄黄、矾石、鬼箭羽等药材对几人说道,“先挂医舍里面,然后外面的房檐,能挂的都可以挂一些,烟熏的这些只能明天再弄了。”

忽听到一个小兵来报:“周大夫,外面有人抬了一个病人来!”

医舍前面的空地已经临时用绳拦住,出口处有士兵把着,周敏看清来人,便急忙跑了过去:“二叔,你怎么来了?”

她见周佐和梁捕快用木板抬了一个人,心咯噔了一下,害怕那木板上的人会是自己的弟弟或婶婶。

等走进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木板上的人虽然用白布盖着,但看体型应该是成年男子:“你们抬的是谁?”

周佐脑门上全是汗,一脸焦急:“先,让我们进去吧,我胳膊疼死了,快要抬不住了,”说着恳求面前的士兵:“大哥,快来搭把手!”

那士兵并不理他,反而上前用刀轻轻挑起白布的一角:“这是谁?”

周敏认出了木板上的人:罗捕快!

“李捕快?”周敏身后的捕快出了声,立即上前质问:“这是怎么回事,老梁?”

可还没等周佐和梁捕快回答,听那人继续问道:“李捕快是不是被闹事的难民伤到了?”

医舍这边的难民立即开始窃窃私语,那些人居然敢把坞城的捕快弄成重伤,这样折腾最后倒霉受罪的也还是他们这些逃难的人啊。

周佐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是……是他走路不小心摔了……”

周敏一看二叔这个样子知道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叹口气道:“先把人抬进医舍吧。”

等几人进来,周敏仔细检查了才知道这罗捕快的头上肿了一大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佐见诊室没有其他人,门口又有王金把手,才低声对侄女说:“今天他忽然来家里,说是要把咱们一家都接到肃州去,还说你已经走了。”

他摇摇头继续说:“我一听知道他在说谎,咱们家做医馆的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坞城啊,你也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时候走的。”

“然后呢?”

“然后你婶婶气急了扔了个药锄出去,谁知道那么准把他砸晕了,你弟弟又给他扎了几针……”周佐越说越心虚,“我出去打听你还在医舍,便想把他扔到城里什么地方行了,可谁知道一出来碰到了吴王的人。”

“什么?”周敏越听越心惊,她才离家几天,他们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梁捕快没好气地冲着周佐小声嚷嚷:“我都说把李捕快还给他们,你非不让!”

周佐挠挠头:“我不过是犹豫了一下嘛,”万一他们得了人,报复他们可怎么办啊!

他老老实实地对周敏说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两个和他们正僵持着,谁知道有难民闯过来,又有衙门和军队的人,反正我们两个稀里糊涂地把人抬到医舍这边了!”

梁捕快没好气地说道:“不管你们和李捕快有什么恩怨,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啊!”他真是误上了贼船!

他哪里想到那么胆小的李氏居然敢出手伤人啊,而周敏那个弟弟,小小年纪下针,还说让李捕快好好睡一会儿。

早知如此,他宁愿在衙门当个透明人,也不要来这个周家医馆啊,他们家简直个个是疯子!

周佐见周敏一脸无语的表情,小声解释道:“我们之前不是说了,他来医馆把他当病人,该扎针扎针,你婶婶是为了你才着急的,以为你也被他们劫走了呢,再说我们想着万一你真被他们劫走了,我们手上不是也有人质吗。”

梁捕快两眼放空,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敏给李连宇诊了脉,知道周顺不过给他针了几针安眠的,有些有气无力地说:“现在他倒是睡着了。”

周佐想到这人阴冷狠毒的性子,缩了缩脖子:“你说他能相信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在药锄上的吗?”

周敏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还是等明天人醒了再说吧。

外面两百个素不相识的人忽然强行成了室友,这一夜并不比在野外时好过多少。

有人还处在惊恐之中,不停地说梦话,大喊大叫的,有的人倒是睡眠好,可呼噜如雷,还有那襁褓中的孩子,总是哇哇啼哭。

事与愿违好像才是他们的常态。

这些人安稳的生活忽然被打破,背井离乡地出来逃难,算此时在坞城得到了暂时的收容,但毕竟是在他乡。

这是极其考验人性的时刻,然而在这样糟糕的境况里,不是抱有希望可以熬过去的,很多时候那些希望实在是无力,他们要做的第一步,反而是接受现在的状态,认清现实。

没有哪个安置点会是一片祥和快乐的,周敏这个医舍秩序好一点,看着平和一些,那是因为所有人都在互相容忍。

早起,周敏和医工正准备用艾叶、雄黄、苍术等药混合烧熏,有人来请,说是县衙那边真的出现了疫情,加上昨夜的,如今已经有五人病重了。

周敏赶到时,正好碰见被士兵们摁着跪在地上的钟家人,钟秋香忽然挣扎起来:“周大夫,你救救我们,帮我们求求情吧!”

身边的士兵不屑地说道:“哼,现在知道求饶了,周大夫别管这些人,昨天闹事的是这一家人,仗着他们人多,又学过武,不仅不听指挥,还闯到了别人家里!”

他们仗着武力四处横行之时,若有半分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周敏脚步未停,直接进了县衙,见刘大夫出来相迎:“你可算来了,我可是和他们说不通了。”

一进县衙听到里面的人正在吵架:“……这霍乱有寒有热,虽然热者多,寒者少有,可如今病人四肢厥逆,全身冰凉刺骨,怎可用这寒药!”

“莫吵,周大夫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个大夫都看了过来,有一个略微年轻些的,上前行礼:“我曾读过您家出的本草一书,受益颇多,还未曾当面致谢。”

他又指指另外两人:“我们三个都是西凉的大夫,这一位是青县的大夫。”

周敏微微点点头,先去看了病人,见果然如刚刚那一位大夫所说,四肢厥逆,且六脉俱微,乃是危急之证。

可这病患总把脚伸出被子外,周敏观察了一会儿,又问了病人家属,便明白了过来:“虽然周身如冰,但是不恶寒,反而怕热,怕是外寒内热证,还是应该用玉虚道长所开的丸药,再用刮痧之法,以泻热毒为好。”心中更加佩服玉虚观主的先见之明。

“我也是如此看法,而且你们想想,昨夜的病人,吃了丸药病情已经安稳不少了。”刘大夫继续劝道。

那三位依旧有些不太同意,他们的想法与周敏和刘大夫完全相反,认为应该用桂附等热药,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勉强点了点头。

刘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三位大夫是与难民一起到的坞城,一路上散尽家财,救了不少人,在难民中很有威信,若他二人不点头,怕是那些病人也不放心吃药。

虽然坞城没有做好接受难民的准备,但因为提前准备了各种防疫药物,从用水到垃圾、二便的处理都有相应的办法,只是各项措施都不如想象中的完美,甚至有些政策执行了才发现不对,赶紧重新改正。

好在因为提前服用了周敏所做的防疫丹,最终疫情并没有大规模的爆发,县衙这几个病人,吃了玉虚道长所开的丹药后,也都大安了。

倒是静云道长有些郁闷,他们做了这么多丸药,好像根本派不上用场。

然而过了五天,有士兵回报,王旭已经攻下了野胡攻占的西凉、青县等城,只是现在这些逃出来的人却暂时不能回去,因为那两个城,爆发了大规模的疫情。

那三位西凉的大夫,准备带着周敏给的药方和玄妙观的丸药,跟王旭派来的士兵一起回西凉城。

那位年纪稍轻的孔大夫,冲周敏二人行了一礼:“今日一别,不知……”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久才继续:“希望有机会,能继续和周大夫、刘大夫探讨医术!”

周敏和刘大夫回了一礼,望着几人的背影,都红了眼眶。

虽是大夫,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他们所去的正是别人拼命逃离的地方。

自上次难民闹事后,坞城人一直对难民很警惕,之后见他们都一直在安置点,才算放心些了,有些人还送来米面救济。

毕竟同为边境小城,谁又敢保证一定不会做那逃难之人呢。

直到一个多月后,这些难民才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夏日阳光正好,周敏正坐在医舍里整理医案,忽而听到有人推门而入。

她看到来人,立即站了起来,一脸欣喜:“将军!”

王旭的外表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一副狂妄的模样,整个人的气场比以前更强大,室内那明媚的阳光仿佛都被他身上寒气逼走了,眼眸更是深得不见底,紧紧地盯着周敏。

周敏这才明白玉虚观主说的他一身血气是怎么回事:“您回来了……”

“是。”王旭声音有些嘶哑,但如以往一样霸道,“给我说说,你救了多少人?”

他已经厌恶了数人头了,更加厌恶报上来的伤亡数字,不知为何跑到这医舍来。

王旭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只觉得眼前的人跟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他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但刚刚她见自己时眼神流露出来的喜悦实在是让他很满意,如今这样看着她,更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算是明白为何有战士会说,打完仗算受伤,去看看周大夫也值了,现在看着她,他觉得还真的挺值的。

王旭正这样想着,见周敏一脸担忧地问:“将军,您有受伤吗?”

他听到这句话,原本冷冽的眸中透露出几分笑意,深深地凝视着周敏,刚要开口,见有人推开门:“这不是王旭吗?”语气却带着几分讽刺。

王旭看到那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体又紧绷了,眼神变得幽深:“你怎么在这里?”

李连宇挤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我在这里当然都是多亏了周姑娘了!”

“周姑娘?”王旭一字一字地说完三个字,眼神锋利如刀地看向周敏。

这种语气加眼神,周敏都觉得自己成了校尉大人的仇人一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连宇的事情,反正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人算是赖上他们一家了,弄得一向最耍赖皮的二叔都没了主意。

李连宇见此像是明白了什么,故意火上浇油,把话说得更加暧昧:“周姑娘,咱们该回家吃饭了。”

见李连宇语气里少有的带着几分小心,王旭莫名地更加火大。他看周敏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便努力收敛了几分怒火,伸手轻轻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这个姓李的说。”

周敏猜测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便小心翼翼地躲了出去。

不一会儿听到诊室打斗的声音,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把医案先拿出来啊。

李连宇被揍得不轻,可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以前在京里的时候怎么刺激你都不肯动手,现在不过因为一个女人……”

话音刚落,王旭便又给了他一拳,看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还是觉得满身的怒火无处宣泄,眼神里杀气肆意。

“果然是上过战场的是不一样,不知道你这手上沾惹了多少鲜血,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怕她看到害怕吗?”

门忽然推开了,钱军师急急地冲了进来:“将军,您没事儿吧。”

“没事。”王旭擦了擦手上的血,眼神直直地看向了门外的周敏。

周敏看到自己诊室惨烈的模样不免有些可惜,等到李连宇自己艰难地爬起来,她才慢慢走过去。

李连宇轻轻一笑,摸着自己疼得麻木的下巴:“你这个人还真是狠呢。”继而对周敏说:“放心吧,我没被他揍死。”难得这个刚下战场的人还留着一丝理智。

周敏却忽然弯下腰,拿起刚刚被李连宇压在身下的医案,拍了拍上面的土:“医舍和医馆里都有伤药,自己找来擦吧。”

她的语气很淡,与这一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无异。

等周敏转身,见王旭盯着自己看,关心地问:“您没受伤吧?”

王旭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见周敏微微一笑,薄唇轻启:“您能像对付吴王送来的两个侍女那样,把他也从我家扔出去吗?”

王旭见她如以往一样,明明是请求,却带着一股倨傲,胸口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一身的杀气这样轻易地消散,嘴角轻轻勾起:“得令。”(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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